與三十九歲病死的周璇相比，二十五歲就服毒自殺的阮玲玉更顯示了與死神的奇妙緣分。1910年4月26日，在霓虹燈照耀下的摩登上海，阮玲玉降生了。

    父親因病去世，過早地結束了阮玲玉的快樂童年。為了維持生計，母親找到一個姓張的大戶人家當保姆。貧苦的母親積攢起微薄的收入供養阮玲玉到崇德女校上學，希望她能好好讀書出人頭地，以改變這個家庭的貧苦命運。而阮玲玉也果然沒有辜負母親的一片心血，成績十分出色。有一次，張家太太的錢失竊，阮玲玉的母親成了被懷疑的對象。面臨即將被驅逐的命運，張家少爺張達民不僅主動承擔下罪名，而且還為他們提供住處，阮家母女萬分感激。不久，花花公子張達民就成功地博取了阮玲玉的愛情，和她結為夫妻。年僅十六歲的小姑娘為了跳出虎穴，歡天喜地地走進了狼窩。作為一個母親，女兒能夠嫁給一個少爺當然是很高興的。然而阮玲玉太年輕，她不懂什麼叫愛情，也根本不懂什麼叫婚姻，就這麼糊裏糊塗嫁給了張少爺。

    當時的上海正是中國電影業的搖籃，雲集著大批明星和才子，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繁華景象。面對生活的挑戰，美麗動人的阮玲玉決計到演藝圈搏一搏命運。明星公司正好招聘電影演員，阮玲玉毛遂自薦竟順利地通過了面試。導演卜萬蒼興奮地對人説：你們看，她像永遠抒發不盡的悲傷，惹人憐愛，一定是個有希望的悲劇演員！

    這個楚楚動人的女孩憑著她的美貌和演技紅遍了整個中國，成為最有票房號召力的演員。她的演技代表了中國默片時期表演藝術的最高水準。就在阮玲玉蜚聲全國的同時，張達民愛上了跳舞和賭博，美麗的妻子成了他的錢袋和銀行。阮玲玉痛苦萬分，試圖以死來表達抗議。但這次死神沒有收留她，她僥倖地活了下來，等待著另外一次苦難。

    阮玲玉演了很多進步電影，可是她卻跳不出婚姻這個圈子，她還沒有勇氣跟社會反抗。從死神那裏走回來的阮玲玉把她的全部悲哀投射到了銀幕。著名導演費穆曾經問阮玲玉為什麼她能把這些悲苦的戲演得如此動人，阮玲玉答道：我如今雖然已經榮幸一身，但是不忘往日的飄零。

    就在阮玲玉大紅大紫的時刻，張達民終於露出了他吃喝嫖賭的洋場惡少嘴臉。善良的阮玲玉不堪忍受，終於答應和張達民脫離關係。所謂脫離關係，就是張達民要向阮玲玉敲詐一筆錢，要把她今後幾年的錢都交給他。阮玲玉為擺脫這個賭鬼，也願意到律師那裏寫脫離關係的協議，答應每月給張達民多少錢。

    她終於脫離了這個苦海。這時，以經營茶葉著稱的大款唐季珊風度翩翩地出現在了阮玲玉的生活裏，他的悉心呵護打動了女明星的芳心。唐季珊趁熱打鐵，為她在新閘路上的沁園村裏買下了一棟三層樓房，這是貧寒出身的阮玲玉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家園。阮玲玉對這一遲到的幸福感到欣慰，以為生命從此有了堅實的依靠。當時，所有電影界的人對唐季珊的為人都有所看法，覺得這個人不好。可是阮玲玉為什麼恰恰又要跟唐季珊在一起呢？阮玲玉出身貧苦，她希望她母親能夠過好日子，而嫁給張達民的時候也是有這樣一個願望。可張達民沒有讓她實現這個願望，她很失望。阮玲玉覺得能夠嫁給唐季珊的話，她一定能夠過得更幸福，也可以讓母親過更好的生活。唐季珊是聯華公司的老闆，阮玲玉就在聯華公司拍戲，她的虛榮心讓她認為嫁給唐季珊也可以抬高自己在聯華公司的地位。但處世天真的阮玲玉隨後再一次陷入了重重危機。

    張達民把阮玲玉告上法庭，指控阮唐通姦、偽造印章文書等罪，指望從她身上繼續詐取錢財；而小報和流言又包圍著她，説她貪慕虛榮、追求奢侈生活；唐季珊這時也逐漸露出了其陰險自私的面目。阮玲玉走投無路，死的念頭再次襲擊了她脆弱的心靈。阮玲玉曾向人訴説張達民把她當作搖錢樹，唐季珊把她當作專利品，他們都不懂得什麼是愛情。

    阮玲玉渴望在法庭上為自己討回公道和尊嚴。就在開庭的前一天，聯華公司的經理黎民偉請客，過去跟阮玲玉合作過的導演孫瑜、費穆、吳永剛、朱石麟都認為阮玲玉的官司一定會打贏。阮玲玉問費穆：我是不是一個好人？費穆説：你是一個太好的好人。在當夜的舞會上，阮玲玉快樂地翩翩起舞，沒有人會料到這是她生命中最後的狂歡。

    據後來唐季珊自己説，當晚他們回家以後，他酒喝多了就睡了。睡到半夜，阮玲玉把他叫醒，問他是不是愛她，他才發現阮玲玉不對，原來她已經服毒了。1935年3月7日深夜，一代明星服下預先準備的三瓶安眠藥，平靜地向喧鬧嘈雜的塵世告別。這是她一生中的第二次自殺，這一次死神接納了她的請求。十幾個小時後，醫院搶救無效，阮玲玉終於永久地睡去，再也沒有醒來。三十萬民眾涌上街頭，沿途為阮玲玉送葬。在人們的記憶裏，似乎只有大文豪魯迅享受過如此熱烈的場面，人們為這個年輕美麗的生命的夭折而感到無限哀傷。

    阮玲玉死後，唐季珊拋出了兩封遺書。其中一封告社會書，譴責張達民的無理糾纏，結尾連書兩遍“人言可畏”。另一封遺書則是寫給唐季珊的，信中有“我很對不起你，令你為我受罪”等句子。這兩封遺書似乎只有一個作用，那就是為唐季珊開脫。

    幾年前，有人提供材料説，唐季珊所拿出來的阮玲玉的遺書是假的，真正的遺書裏，阮玲玉責備了唐季珊，而且把他醜惡的靈魂都揭露了出來。真正的遺書也是兩封，一封寫給張達民：我已被你逼死，哪個人肯相信呢？你不想想，我和你分離以後每月又津貼你一百塊麼？你真沒有良心。現在我死了你大概心滿意足了吧？人們一定以為我畏罪，其實我何罪可畏？我不過很悔恨，不應該做你們兩人的爭奪品。……第二封就是寫給唐季珊的：季珊，如果沒有你迷戀某某（這是唐季珊當時另外的一個外遇，姓梁，也是一個電影演員），沒有你那天晚上打我、今天晚上又打我，我大約不會這樣做吧。……

    究竟哪一封信是阮玲玉真正的遺書，至今還是一個謎。但不管怎樣，阮玲玉還是走了。她短短的一生中上演過二十九部電影悲劇，這些人物都有著悲慘的結局，有的自殺，有的入獄。最終她也成為自己愛情悲劇的主角，為了向卑鄙的世俗世界抗爭，她不惜獻出自己年輕美麗的生命。

    文/陽光衛視提供

    《北京青年報》2002年5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