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多孤魂
陸芳

    青山有幸聚精魂 散落湖間無人識

    四月的江南,霪雨綿綿,有一位名叫丁雲川的老杭州,徜徉在蒼翠欲滴的西湖的青山綠水之間,尋找那些名垂青史的名人的最後安息之地。在尋尋覓覓之中,他發出了長長的嘆息,時間是最殘酷但也是最公平的,它掃盡了曾經的似錦繁華,也掃盡了曾經的艱難辛酸,一黃土埋葬了所有的恩怨情仇。

    那些逝去的凡人,在清明的時候還能享受到自己親人的關心,但那些名人或因為年代久遠,或因為後嗣路途遙遙,他們的墓前卻異常冷清。更讓丁雲川感慨的是,這些名人墓葬在經歷了歷史和自然的風雨侵蝕之後,有的已經蕩然無存,有的則湮沒于荒草蠻荊之中,一派荒涼,被人遺忘。

    雖然死亡是所有人最後的結局,黃土包是所有人最後的歸宿,但生者總是對死亡有著一種莫名的恐懼。但丁雲川對自己穿梭在逝者的墳墓之間沒有多少忌諱,他所擔心的是這些承載著厚重的文化積澱的文化碎片,會隨風而逝,最後在風雨中消失殆盡。丁雲川説:“總不能讓文化的脈絡就這樣斷了吧。”

    掃蕩一切的時間在虎視眈眈。

    青山寂寂埋忠骨

    在杭州西湖風景區的西部,有一座青山,叫雞籠山,在那裏有許多不起眼的土包包,因為年久失修,連日的春雨催長了墳包上的青草,也侵蝕了墳包上的泥土,泥土不時地滑落下來,散落在墳包的周圍。這些和散落在西湖風景區的許多無主墳墓似乎沒什麼兩樣,在遭受了幾十年的淒風苦雨之後,蠻荊叢生,如果再任由風雨侵蝕,那麼過不了幾年,也許將和自然融為一體。我們走到那裏將再也無法辨別這裡曾是英烈的安息之地。

    延續歷史是人類的需要。讓我們輕輕翻開塵封的歷史。

    在這裡,長眠著三位英烈:辛亥革命的一對英烈夫婦裘紹和尹維峻,一位年少時投身革命的詩僧蘇曼殊。

    尹維峻的墓甚至連土包包也説不上,那是令人寒心的一幕。丁雲川發現這位辛亥女英烈的遺骨竟然被置於一隻一半裸露于地面的大甕之中。原來,當初在尋找秋瑾墓時,尹維峻曾被驚擾過,有人誤把尹維峻當成了秋瑾,而那時拿出的尹維峻的遺骨,就臨時放在了這只大甕中。只是沒想到一放就這樣放了幾十年。

    大甕的周圍是滿地樹葉,樹葉已經積累得非常深厚,有點快把大甕淹沒了。

    尹維峻是女中豪傑,她的功績也是不可沒的。

    她是浙江嵊州市人,1907年參加徐錫麟、秋瑾起義。1911年任中國光復軍籌餉局局長,辛亥革命時率領光復軍、敢死隊參加光復杭州、上海、南京之役。1912年任孫中山臨時總統府高級軍政顧問。1917年被派往日本考察女子教育及明治維新,7月隨孫中山等赴廣東護法,任廣

    州大元帥府高級軍政顧問。1919年在廣東汕頭援閩浙軍司令部遇害,年僅24歲。

    裘紹是尹維峻的丈夫,亦是一位豪傑。早年參加過光復會和徐錫麟、秋瑾起義。辛亥革命時,任浙江先鋒獨立團團長,任浙軍司令部臨時副總指揮。1916年任浙江督軍署軍事參議兼炮兵上校。1917年7月隨孫中山到廣東護法,任廣州大元帥府軍事參議官,轉任援閩浙軍副司令、總參謀長、二師師長,兼陸軍少將。1920年春奉孫中山之命到福建,後遇害。

    但是裘紹的墳墓現在也湮沒于荒草之中。

    蘇曼殊15歲去日本留學,在日本的幾年裏,結識了陳獨秀、黃興等人。回國後,加入了光復會,從事反清活動,與革命黨人多有交往。17歲後,蘇曼殊削發為僧,之後寫了不少詩作和小説,在文學史上也有了一席之地。

    他去世之後,孫中山給予葬資,徐自華得知他們正在尋找葬地,捐出了西湖孤山北麓的一塊地安葬蘇曼殊。蘇曼殊就這樣在身後選擇了西湖的孤山。但是後來蘇曼殊墓的墓壁坍塌,1964年,墓被遷至雞籠山,現在同樣湮沒在荒草叢中。

    長眠在雞籠山的名人還有林啟、惠興、林寒碧和徐自華,他們的身後之地也同樣處於湮沒的境地。

    蘇小小香魂無處安息

    春天的西湖孤山新枝勃發,山上愈發鬱鬱蔥蔥,在其北麓,西泠橋邊,有一座非常有名的古亭,那就是為紀念六朝南齊杭州著名的歌伎蘇小小修建的“慕才亭”。亭上有“金粉六朝香車何處,才華一代青冢猶存”、“千載芳名留古跡,六朝韻事著西泠”的楹聯。

    蘇小小是一位多情的才女,在遇見心愛的郎君阮鬱時,口出成章“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但自古紅顏多薄命,阮鬱離開杭州,蘇小小心結鬱悶,後遇見書生鮑仁,贈與銀兩,讓他赴京趕考。但她沒有等到金榜題名後的鮑仁,卻遇見了惡使孟浪,最終含怒而逝。鮑仁衣錦還鄉之後,見到小小的靈柩悲痛欲絕,根據小小的遺言,在西泠橋畔為小小造墓建亭。蘇小小的墓建成後,唐代詩人李賀、白居易等都曾到墓地拜謁,

    並作詩紀念這位才女。

    但是現在香車無覓處,青冢也蕩然無存,惟留一座“慕才亭”。

    在20世紀60年代,蘇小小的墓被夷為平地。

    有不少人説過,在世界上像西湖這樣的湖泊,其實數不勝數,而西湖為什麼能聞名於世,歷代文人騷客們所留下的文字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文字是文化的力量之一,而文化已經對西湖進行了二次創作。

    人類社會在某種程度上已變成了一個文字的社會,像蘇小小這樣的歷史名伎,她的詩作,有關她的傳説,以及歷代文人騷客所留下的文字,都已形成了一種極有魅力的文化氛圍。

    風過“慕才亭”,湖水泛起一陣漣漪,似乎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嘆息,嘆息來自那飄蕩已久的蘇小小的香魂。

    丁雲川因為家世的關係,對杭州歷史上的名人十分感興趣,他執意尋找那些名人的最後安息之地。他察考了有關蘇小小的許多資料,發現這位才女身後無安葬之地,十分嘆惋。周恩來總理曾在20世紀50年代專門關心過蘇小小的墓,但是墓仍然沒有保住。

    同樣,原來在孤山有一座明代才女馮小青的墓,但是它的歸宿和蘇小小的墓一樣,現在也是毫無蹤跡。著名詞人周邦彥的墓據記載位於西湖大渚橋附近,但是丁雲川找了很久,也仍然找不到。

    名人墓寂寥無人知

    西湖的秀麗和安逸以及深厚的文化積澱,是西湖得以聚精魂的一個重要原因。死亡是所有人的終極,沒有多少人能夠在身後依然受到生者的關心,所以雖然眾多名人選擇了在西湖的山水之間長眠,但仍然沒有多少生者知道他們的最後歸屬之地。但作為一種延續文化的需要,我們不能也不應該讓他們就此默默無聞下去。

    陳寅恪是赫赫有名的國學大師,他的父親、著名詩人和愛國人士陳三立和母親,以及大哥著名畫家陳衡恪的墓皆在西湖邊的九溪牌坊山。陳三立在1925年選中了九溪牌坊山作為夫人和長子的墓地,在悼妻的輓聯中寫到“一生一死,天使殘年枯涕淚;何聚何散,誓將同穴保湖山。”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85歲的陳三立老人不願出任偽職,絕食而逝。抗戰勝利後,陳家家族扶靈柩自北京至九溪牌坊山,與其夫人合葬。

    陳三立父子在近代文化史上是頗有地位的人物,但是他們的安息之地幾乎無人知曉。

    丁雲川也是在園林部門的幫助下,經過好一番尋找,終於在蔥郁的牌坊山上找到了三人的墓。九溪牌坊山的周圍是連綿的群山,墓的周圍是一片片茶地。站在那裏可以遠眺湖山,輕風吹來,仿佛風也被染成了綠色。

    四週靜寂無聲,惟有幾聲鳥叫。兩方墓碑極其簡樸,陳三立先生的青色墓碑上只刻有“詩人陳散原暨夫人俞氏之墓”(陳三立先生號散原)幾個字。陳三立先生這樣的名人志士,只自稱為一介詩人,也可見他的高風亮節。

    像陳三立先生這樣的人,不應該被我們忘記。

    著名畫家潘天壽生前名震畫壇,但是又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墓地在哪。丁雲川尋找潘天壽墓的經歷亦有一段曲折。

    去年清明的時候,丁雲川打聽了許多地方,終於打聽到潘天壽的墓在玉皇山附近的山上。一天中午,他來到玉皇山腳下,向附近的村民詢問。一位村民向他指了一條路,但是沿著路上去,只見白花花的一大片村民的墓碑,他尋找了一個多小時,有點頭暈眼花,冷風嗖嗖地吹來,尋找了好幾年名人墓的丁雲川,這時候突然感到了一陣害怕,畢竟這是一個生者對逝者的訪問。

    他有點慌了,走了下來。到山腳下的時候,發現上山另有一條道,他再沿著山路走上去,仍然沒有,再往邊上一片沒有路的草地走去,又看見一個一個土包包,丁雲川再仔細尋找,最後終於發現潘天壽和他夫人及長子的墓。

    僅有個別市民的關注是不夠的

    西湖和名人的關係,應該是相互襯托,相得益彰。經過丁雲川的尋找,我們發現杭州的名人墓其實是非常多的,而像陳三立、潘天壽這樣無人知曉或識者不多的名人墓舉不勝舉。如位於葛嶺原智果禪寺邊上的陳文龍墓,位於三台山的于謙、俞曲園墓,位於南屏山下荔枝灣的張蒼水、章太炎墓,孤山放鶴亭邊上的林和靖墓,位於龍井南天竺辛亥革命烈士墓地的徐錫麟、陳伯平、馬宗漢、陶成章烈士之墓,位於靈隱法雲弄杭州雕塑院內的劉大白之墓,位於雙峰村天馬山巔的史量才之墓,位於虎跑內的弘一法師的墓塔,位於萬松嶺萬松書院南側的于子三墓,位於西山路丁家山的蓋叫天墓,位於南山公墓的馬寅初、蔣百里、王映霞墓等等。

    丁雲川這幾年來尋找名人墓在杭州已經小有名氣,也小有功績,經過他的尋找和有關部門的重視,找到並修復了湮沒的沈括墓,經他尋找發現的北宋時期的兵部侍郎胡則墓正在修繕,而被他發現的《海國圖志》的作者、清代重要思想家魏源的墓地,將經園文部門核實後進行整修。

    但是,僅僅靠丁雲川先生這樣一位年過六旬的老人整天奔走在山林鄉間,延續杭州名人墓這條文化脈絡,顯然是不夠的,西子湖畔的名人墓應該得到更多的關注(作者:陸芳 本文寫作感謝丁雲川先生提供大量資料。)

    

    《錢江晚報》2002/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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