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寧:玩的就是工作

     《新週刊》把我列為“玩家”,就像它以前把我列為“時尚評論家”那樣,我只能苦笑。這段時間,我簡直變成了僵屍,晚上寫作,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入睡,哪有機會去玩?

    

    兩個月前,我和香港的Timezone 8公司簽了一紙合同,為他們寫作一本《中國平面設

    計一百年》,由他們譯成英文出版。在這之前,我為他們設計了旅居巴黎的藝術批評家侯瀚如的英文文集On The Mid-Ground,這本書有350多幅插圖,將近300頁,要趕在光州雙年展之前印好,所以我只能日以繼夜地工作。做完這本書後,我大概只休息了兩個星期,便投入了《中國平面設計一百年》的寫作。這種生活,怎麼談得上是“玩家”呢?

    

    記者張向東和攝影師閻實在我這裡拍了很多照片,他們看到我有一部60年代瑞士出産的8毫米手提攝影機、一部帶液晶顯示的蘋果G4電腦、一些黑膠唱片和唱機,便認定我是他們心目中的“玩家”了,更要求我與這些道具合影。沒辦法,這就是做雜誌的思維,我自己也清楚,所以也就非常配合。

    

    在做訪談的時候,我説,像我這樣成長于80年代的人,很難有“玩”的心態。張向東説,你原來是寫詩的,後來又搞音樂活動、搞平面設計,還搞了“緣影會”,這給人的感覺就是“玩”啊。我説,這不是“玩”,這是工作,我厭倦了舊的,便要找新的。如果非要説這就是“玩”,那我玩的就是工作了。

    

    請不要笑,我在大學時代真把寫詩當成一種事業,那時自費出地下詩刊,與天南地北的人交往,可以悶在宿舍裏為推敲一個韻腳而睡不著覺,就是因為把寫詩看得很崇高。後來看到很多只會寫字的人都自稱是詩人之後,我的幻覺便破滅了。當我尋找一種更有效的方式來傳播自己的聲音時,我找到了音樂。我把寫樂評、策劃音樂活動也看成是一種事業,所以我每做一場搖滾樂演出的時候,都要出一本小冊子,除了介紹樂手,更要表達自己的立場和觀點。因為要出小冊子,我不想假手他人,於是便親自做起了平面設計。至於“緣影會”,我創辦它的時候是想藉此網羅一些影評新手,為我當時編輯和設計的一本電影雜誌服務。這也是出於工作的目的啊,誰料想它最後會變成一個小資團體、變成白領和學生們追逐電影資訊的地方?!

    

    “緣影會”最容易給人“玩”的感覺,因為它實際上已演變成一種文化消費現象,這正是現在的媒體最熱衷報道和鼓吹的。90年代後,我們所有人都置身於消費社會之中,大家都不想只看到單一的宣傳政策的報紙和雜誌,於是媒體便出現了迎合讀者需要的變化,拼命鼓吹消費,鼓吹得越好,發行量和廣告收入便越高。……辦雜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我是一個百分百的文化消費者,每個月都買很多的報紙、雜誌、書、唱片、影碟,還要到酒吧買票看現場演出、到電影院看電影,有時還要到外地旅行,消費異地的文化。但對於我來説,消費文化不是為了“玩”,而是為了有更多的資源可以幫助我所從事的工作。在現在這個年代,“玩”需要更多的本錢,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我想我還不夠資格呢。如果能把工作當成一種樂趣,把“玩”當成一種工作,那就更好了,起碼在精神和經濟兩方面都很划算啊。

    

    我沒有在學校裏學過設計,所有的設計都是從我多年來買的各種各樣的書中學來的。消費,其實是一個學習的過程。最近在寫《中國平面設計一百年》時,因為要收集不同時期的史料,我有了藏書的念頭。以前買書不講章法,只按一時的興趣,現在我決定讓自己的購買行為更有目的性和系統性。這樣,也許就不負《新週刊》把我列為“玩家”的一番美意了。有念及此,我決定按照雜誌的流行做法,為各位讀者講一講我買書的心得。記者張向東和編輯商量之後,建議我寫成“導購地圖”式,於是便有了以下的《省港書店錄》。

    

    歐寧的心水書店

    

    廣州

    

    博爾赫斯書店(Libreria Borges),原址廣州美術學院、後遷至江南大道中229號新安大廈,現已不營業。它是書店夢想家陳侗的傑作,所賣書刊只照顧少數讀者的趣味。換貨週期很慢,所以不用經常光顧。我在這裡最大的收穫不是羅伯格裏耶或其他法國新小説,而是張光宇的《西遊漫記》、《張光宇繪民間情歌》、梁白波《蜜蜂小姐》、程季華《中國電影發展史》和大部頭的《中國左翼電影運動》,都是舊書新版,但在其他地方不易覓到。

    

    紅書店,江南大道中229號新安大廈。年輕化的小書店,主要經營文學、音樂、漫畫、設計和藝術類書籍,特色是有大量的自資出版物和減價處理的外版書。花幾十元人民幣能買到Tibor Kalman的Perverse Optimist,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必得書店,我常去的是天河購書中心頂層那間,凡有新書,第一時間即可買到,“必得”之含義,由此可見。

    

    學而優書店,新港西路135號中山大學西門文化街18號。二樓有大量社科書刊,但空間有限,書不能平放,讀者只能憑書脊搜書,真是太對不起那些封面設計師!聽説新店就快開張,但願能有所改善。有30年代施蟄存主編的《現代》文學雜誌全套影印本陳于架上,令人意外。須知廣州的民營書店多數都是不做舊刊影印本生意的啊。

    

    古籍書店,北京路。它的門市現在已不陳列線裝古籍或原版故刊了,賣的都是乏善可陳的現代二手書。不久前它在中山圖書館的一次展銷會上,展出了梁啟超在日本創辦的《甲寅》雜誌的原版,標價不菲,令人不忍下手。我買了幾套五六十年代的原版《科學畫報》,一是因為便宜,二是喜歡當時的人對未來的想像。而在北京路門市,如果運氣好,也可有意外收穫。我曾從那裏以低價購得香港三聯書店出版的《都會摩登》月份牌畫集,這是現行華語世界中考據最嚴謹的月份牌研究專集,除了護封因日照而變色外,其他部分完好無缺,比在香港買一本新的要划算多了。

    

    香港

    

    壹葉堂(Page One),我最早去的是它在銅鑼灣Style House和時代廣場的兩間分店,後九龍塘又一城開了一間更大的,買了書可直接坐上去羅湖的火車,所以我便主要來這間了。Page One是香港最大型的連鎖書店,早期以英文版的藝術類圖書為主,後也開始經營中文書,它的書既新且全,是香港最重要的資訊集散地之一。因為總是選擇黃金地段開店,它要把場租、裝修都分攤到買書者頭上,所以它的書價比別的書店要貴一成左右。這裡有全球最貴的雜誌Visionaire,每期限量發行4000—5000本,每本都有手寫編號,售價在港幣1500—2000元左右,令人望而生畏。這幾年來我從Page One買的主要是它的自印書。Page One常常從歐洲購入熱門的藝術、設計類圖書的版權,在新加坡和香港等地斥資重印,這樣它便能壟斷該書在亞洲地區的發行,比起直接進口原版,書價會降低。例如倫敦設計師Vaughan Oliver在2000年出版的作品集Visceral Pleasures,便是由Page One和該書在歐洲的出版商、倫敦著名的Booth-Clibborn公司合作在亞洲發行的。

    

    競成設計家專門店(Kengseng, The Designers' Shop),灣仔駱克道401-403號榮華商業大廈1樓。雖然比不上Page One的書多,但勝在書價較低。日本最好的平面設計資訊雜誌IDEA在這裡賣得很穩定,不會有斷期現象出現。像Visionaire那類的貴价書在這裡是看不到的,Page One走漏眼不入的偏門書,有時會在這兒找到。我曾在競成買過一本《一個世紀的泰國平面設計》,倫敦Thames & Hudson2000年版,在英文版藝術類圖書的出版選題中,便屬冷門之列。

    

    曼陀羅(Mandala),中環雲咸街14-16號2樓,現在已不營業。我1996年開始為《號外》雜誌寫專欄,當時《號外》有一個設計師Matthew Ng介紹我到曼陀羅買書,説那裏專營日文版的藝術書。我在那裏第一次看到日本的多媒體雜誌GASBOOK,當場拿下。曼陀羅的老闆Edmund Ho對書的癡迷和自負給我印象很深,當時他還請有一個日本女士打理店務,她的帶日本口音的廣東話令我想起二三十年代上海的內山書店。我因為來得多,買書也不少,後來自己開書店更從曼陀羅入貨,所以Edmund給我很好的優惠。錢君匋當年要通過魯迅才能享受到內山書店的買書記賬優待,而我在曼陀羅則全靠自己死纏,得以折扣價買到寺山修司、大竹伸朗等人的畫集,哈哈。

    

    壹角度(P.O.V.),先在旺角眾芳街百老彙電影中心開業,後又在灣仔駱克道137-147號香江大廈1樓開分店,現都已停業。因為到P.O.V買書,我認識了店主舒琪,兩人成為好友,更開始了日後多方面的合作。初期我在P.O.V主要收舒琪以創造社名義發行的電影VCD,後又轉向各種中英文電影書刊。我從舒琪處買的東西多不勝數,最值得珍視的有:奇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共10張VCD、《伊力盧馬(即侯麥)作品全集》共6張,所收電影部分由舒琪親自操刀翻譯字幕,每部電影均有舒琪撰寫的評介文字;歷年《電影欣賞》雜誌40多期,這是我看過的最好的中文電影雜誌,至今共出110期,很難收齊;Jean Douchet的洋洋巨著《法國新浪潮》(英譯本),大16開、近400頁,有大量劇照;RotoVision出版的SCREENCRAFT系列,分電影攝影、美術指導、電影配樂、剪接與後期製作等數卷,收入全球最頂尖的電影人的作品及訪談;Derek Jarman的各種文集及影集,加上我後來在倫敦所買的,已有8本。

    

    寇比力克(Kubrick),在P.O.V.停業後,旺角百老彙電影中心新開的電影和藝術書店。經營理念與P.O.V.相似,但對臺版書的追捧比P.O.V.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這裡,我買到《漢聲》雜誌第63-64期《中國肖像畫》、第87-88期《美哉漢字》,又買了它的第101-102期《漢聲100:主題、目錄、序、論、索引》。

    

    青文書屋(Young Literary Book Store),灣仔莊士敦道214-216號3樓B座。香港典型的樓上書店,書籍陳列如同貨倉,永遠都是那個戴黑邊眼鏡的夥計,伏在一台手提電腦前,不像在看店,而像在寫作驚世巨著。人少而安靜,最適合搜書。我在這裡買的都是青文本身的出版物,例如“文化視野叢書”,《號外》創辦人陳冠中、丘世文等的文集都在其中,可一窺香港本土文學之面貌也。

    

    東岸書店(East Bank Bookshop),西洋菜南街69號2字樓。在這裡除了可以買到各種臺版書和大陸簡體版書外,更可搜尋到一些難得一見的香港舊書,例如六七十年代的托派出版社“信達”出的中文版《法國1968革命》和格瓦拉著的《古巴革命戰爭回憶錄》。廖偉棠曾在這裡當店長,他是一個格瓦拉迷,鄭單衣叫他“格瓦拉廖”。記得有一次,書店打烊後,我們在店內小聚,“格瓦拉廖”翻出剛在東岸展出過的許多八九十年代中國地下詩集,這些詩集很多都借自黃燦然的收藏,其中有一本《聲音》裏還夾著一封我寫給他的信,令我對那個逝去的年代唏噓不已。

    

    歐寧五大設計:《On The Mid-Ground》,侯瀚如英文文集,香港Timezone 8齣版公司, 2002《方力鈞》,畫集,湖南美術出版社,2001《生活在此時:29位中國當代藝術家》,展覽圖錄及海報,德國柏林國立漢堡火車站當代美術館,2001《周鐵海》,展覽圖錄,日本東京哈拉當代美術館,2000《北京新聲》,湖南文藝出版社,1999

    

    歐寧五大音樂活動:“Happy Chinese New Rock新年音樂會”(張楚、清醒等四支樂隊及Joe Lai等七位DJs,深圳Q-Discotheque, 1998“97搖滾慶典”(許巍、朴樹、麥田守望者等八支樂隊),深圳香蜜湖戶外賽車場,1997“1996新音樂節”(唐朝、劉以達官立小學等七支樂隊),深圳太陽廣場,1996“崔健現場音樂會”,深圳太陽廣場,1995“John Zorn & Yamatsuka Eye中國之旅巡迴音樂會”,佛山、深圳、廣州、北京,1995

    

    歐寧五大電影活動:“方育平電影回顧展”,緣影會,深圳,廣州,2001“法國新浪潮電影展”,緣影會,深圳,廣州,2000“香港獨立電影展”,緣影會,深圳,廣州,2000“費穆電影回顧展”,緣影會,深圳,2000“許鞍華電影回顧展”,緣影會,深圳,1999

    

    《新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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