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搶救。在吉林市幾大醫院，這兩天又有幾名“2·15”特大火災事故的受傷人員出現危急情況。“主要是混合性化學有毒氣體對人體造成了嚴重傷害，有三四名重症患者正處於危險期，不排除死亡人數繼續上升的可能。”一名參與治療的專家説。

53人罹難，70人受傷，吉林市“2·15”火災事故，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吉林省發生死傷人數最多的一次特大惡性火災事故。中百商廈，這個繁華區域的商業中心，一下子變成了飄散著死亡氣息的地獄之門。

“火災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生。”一位熟悉中百商廈的目擊者説，“看看它周圍的環境，看看它的消防安全情況，看看它的結構，就會為這座老樓擔心。”

中百商廈安全隱患重重

中百商廈背後有一排臨時倉庫，據政府方面認定，其屬於違章建築。周邊群眾反映，這排紅磚房建起已有些年頭了。這排倉庫中的臨時電器倉庫，被初步確定為起火點。在這裡，記者看到了六七個液化氣罐，而離這個倉庫約十多米遠的東側，是個簡易鍋爐房。在起火倉庫西側約10米的地方，倒是有一個消防設備存放處，透過挂著鏈鎖的鐵網門，可以看見裏面立著二十五六個攜帶型乾粉滅火器，火魔肆虐的時候，它們並沒有派上用場。

大火是從2月15日11時左右開始燃起的，但此後近半個小時，商場只顧自己滅火，沒有任何人報警。直到11時28分，一位過路人發現商場冒煙才報了火警。4分鐘後，離商廈最近的長春路消防支隊的5台消防車趕到了現場。11時50分，到場的消防車達到60台，有1100余名幹警抵達現場進行搶險。但此時，火場內部的部分人員已經遇難或處於昏厥狀態，給搜救工作帶來較大困難。

大火後的中百商廈滿目瘡痍。商廈一樓淩亂不堪，窗戶全部焊有粗粗的鑄鐵護欄。商廈二樓經營服裝、布料，業戶用來挂服裝的鐵網封住了窗戶，像人為設置的一道障礙。一位消防專家表示，這樣的做法，在消防法規上是嚴令禁止的，因為一旦發生火災，很容易火燒連營，被困人員無法從窗口逃生。

商廈三樓是浴池，這裡被密密麻麻地間隔成無數個小房間，或更衣室，或沐浴間，或包房，縱橫交錯，三曲九折，乍一進去，感覺像步入迷宮。大部分小間都沒有窗戶，黑漆漆一片。可以想見，當濃煙瀰漫時，要準確分辨出逃生方向，並非易事。

在四樓，舞廳佔據了大部分面積。舞廳的窗戶基本上都被木板（膠合板）釘死，上面挂著墨綠色絨布窗簾。倖存者回憶説，當時在這裡跳舞的有200人左右。而第一批進入火災現場的兩位消防戰士描述説：“商廈只有東西兩側有樓梯，我們順著樓梯爬上去，三樓沒有什麼人，上了四樓之後，卻被當時的景象驚呆了———整個樓層堆滿了死人。我想他們可能是從下面樓層逃上來的，因為三樓以下的窗子上都是鐵柵欄，想出也出不去。這些人被煙熏得黑黑的，都大張著嘴，鼻子裏面向外流著血，表情極為痛苦。”

“公眾聚集的娛樂場所，一般不允許設在三層以上，除非有相當完備的防火系統，包括電子報警系統、全自動噴淋滅火系統等。”一位在火災現場考察的遼寧省消防部門人士介紹説。

在現場考察的國務院調查組成員楊志傑也表示，這個商廈內僅安裝有火警報警器，而按照有關消防法規規定，像商廈和娛樂廳這種公共場所還應設有消防控制中心，一旦報警器發出警報，消防控制中心應及時發佈事故廣播，然後組織人員有序逃生。然而，經過實地勘查，中百商廈根本沒有消防控制中心，消防通道也非常狹窄，而且沒有逃生指示標誌。

一眼可見的消防隱患，不僅表現在窗戶上，也表現在樓梯通道上。中百商廈將內部地盤分割，出租給眾多業戶。這些業戶為了自己的安全和經營方便，在樓梯口設置了不少卷簾門。據當時在火災現場的李某介紹，三樓的卷簾門在火災發生時緊緊鎖住，而室內隨意間隔的軟間壁又擋住去路，“消防通道根本不通暢”。

“起火後，商場斷電，加上到處都是濃煙，根本找不到樓梯，也看不到‘安全出口’的指示燈。大家亂成一團，從這邊涌到那邊，又從那邊涌到這邊，最後都擠到窗戶前，可很多窗戶打不開……”一位倖存者回憶説，當時的感覺就剩下幾個字———“求生無門”。

中百商廈這樣一個隱患重重的經營場所，到底有沒有通過公安消防部門的安全檢查？傷亡者相對集中的浴池、舞廳，在開業之初，有沒有通過安全審批、有沒有得到營業執照？政府的安全監管工作是否做到位了呢？

帶著這一系列令公眾困惑的問題，記者試圖聯繫具體管轄中百商廈防火安全的船營區公安分局消防大隊防火科，但每一次聯繫採訪，都被告知“工作人員不在（開會去了、調查去了）”。在有關新聞發佈會上，記者也特別提出，可否請消防、工商部門的負責人説明一下對中百商廈審批、監管的情況，而吉林市政府新聞發言人表示，所有資料已經送到國務院調查組，只能等調查結果出來，才能做出權威回答。

消防部門裝備水準令人扼腕

“現場救生的梯子太短，只能夠到二樓，而人們大多聚在四樓的窗邊。開始，大家砸碎了玻璃，有人伸出頭，有人就騎在窗框上等待救援。過了很長時間，可能是火著上去了，也許是煙熏得難受，有人開始往下跳，像下餃子似的。我盯著一個窗口數，跳下來8個人，有6個摔在地上後就不動彈了。”在中百商廈對面商場工作的一位男士説。

“有一個女孩，大概是剛洗浴出來，穿著一身線衣，挂在三四樓之間。我還看到她一隻手死把著窗框，一隻手在打手機，似乎是在向家人求救。她就這樣挂了將近兩個小時，最後不知是沒力氣了，還是被嗆壞了，松手掉下來，當場摔死了。當時要是有一部足夠長的雲梯……”親眼目睹了撲救全過程的張女士，忍不住一聲嘆息。

吉林市政府對外公佈的數字顯示，“2·15”火災中有70名群眾受傷住院，其中骨科28人、外科24人；在14名重症患者中，骨外科6名，腦外科3人，複合傷1人。可見，摔傷者佔了很大比例。

據了解，商廈一樓、二樓一共有34個窗戶，其中有30個裝著鐵柵欄，給跳樓逃生造成困難。一些人被迫往三樓四樓跑。一些人慌亂中從樓上跳下來，其中有4人摔到工地的硬物上摔死。

“如果有足夠的雲梯，或者，能拉張大網接住跳樓的人，就不會造成這麼大傷亡。當時，很多群眾都自發參與了救援活動，聽説消防官兵手套不夠，有人馬上去商店買了手套送來，有的乾脆直接衝進火場救人。最感人的是一個三輪車夫，他當時正在商廈西側要蓋房，工地上有輛建築用塔吊車，塔吊車的手臂離逃生者聚集的一扇窗戶很近，這個三輪車夫自己爬上很高的塔吊車，向窗口拋繩子，想救他們下來。可惜，很多人沒握緊繩子，反倒掉下來了。我們也是笨，當時太緊張，怎麼就沒想到組織圍觀群眾把自家棉被抱來，在下面墊一下呢？怎麼就沒人張羅這事兒呢？”目擊者張女士慨嘆。

據記者了解，吉林市公安消防支隊長春路中隊是第一支趕到事發現場的消防隊伍，他們只攜帶了9米和15米的兩部雲梯。火勢加劇後，有關部門又先後調集來3部雲梯，其中有一部還是從距現場較遠的吉化公司借調來的，路上就花費了不少時間。整個撲救過程中沒有使用氣墊和防護網。

雲梯車配備不足，缺乏救生用氣墊和防護網，反映出吉林市消防部門的專業裝備水準還很難從容應付突發特大事故。上海消防研究所的一位消防專家在收看了大火撲救過程的電視圖像後發現，消防員使用的仍是氧氣呼吸器，而目前較好的應是使用空氣呼吸器了。

16日下午，在吉林省委、省政府召開的消防暨生産安全工作緊急電視電話會議上，吉林省省長洪虎也指出，消防設施不健全，和經濟發展不同步，是吉林市“2·15”特大火災反映出的問題之一，要下決心整改。據吉林市政府新聞發言人在有關新聞發佈會上的介紹，吉林市的消防裝備水準，在吉林省算是中等偏上水準。

群眾消防自救知識太少

生還者中，有一位78歲的老大爺，叫毛鳳久。很多人認為，如此高齡，竟能逃過這場劫難，簡直是個奇跡。毛鳳久告訴記者，火災發生時，他正在商場四樓。“那陣子，大部分人樓上樓下地跑，有的人開始打破窗戶往下跳。我呢，就趴在地上，爬著找可以喘氣的地方，一直堅持到消防隊員來，把我送到醫院。”毛鳳久説，他現在除了嗓子感到火辣辣的外，沒有其他不適。

58歲的于成彥也很幸運。他説：“我正在四樓舞廳學跳舞，聽人喊樓下小棚子著火了。我就跑到旁邊的檯球廳，趴在窗臺上往下看。不一會兒，大樓停電了，但大家以為沒什麼大事，全站在那裏看。可一會兒功夫，火上來了，煙嗆得人睜不開眼。我看到檯球廳有一盆水，還有條毛巾，就用手巾沾上水，捂住鼻子和嘴，蹲在了窗口，直到救援人員把雲梯伸過來……”

兩位上了歲數的人，之所以能夠生還，更多依靠的是自救技巧。然而，從倖存者的描述來看，危難時刻，大多數人驚恐萬狀，不知所措。

火災發生在商廈低層，大火向上蔓延速度最快，煙火沿樓梯迅速向上擴散，一樓、二樓商廈業戶、顧客等共400人左右逃生相對比較及時。三樓、四樓的群眾沒有有效地向安全地帶逃生，而是逃向犄角旮旯，有的還從下往上逃生。如果四樓被困人員從四樓向下緊急疏散，只需要一兩分鐘就可以到達室外。

“全慌了。大家亂跑一氣，有些人沒來得及穿衣服，就往樓上跑。”三樓浴池的一位生還者説：“事後想一想，浴池這兒有水，有毛巾，本可以抵擋一陣子濃煙的熏嗆；包房裏還有床單，可以拴在一起，從窗戶那兒往下滑……”有專家指出，社會消防教育跟不上，群眾消防自救知識甚少，不知道在火災中如何逃生，也是造成人員大量傷亡的原因。 （記者 彭冰 ）

中國青年報2004-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