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口服心不服

    -新聞閃回

    -4月15日早上11點左右，寧夏靈武市發生特大毀樹案。靈武市白土崗鄉長流水村村民70余人，到周學忠開發建設的林場將其新植的12000余株幼樹毀壞，並將14口水利觀察井用沙石填埋。

    -18日，人民日報社寧夏記者站站長杜峻曉得知消息後，與寧夏回族自治區林業局有關人員火速趕往事發地點調查此事，並於當日在網上發佈消息。

    -19日，寧夏回族自治區黨委書記陳建國批示，要求政法部門立即抽調得力人員抓緊破案，對為首的策劃和組織者要堅決依法處理。並指示區林業局、當地政府要採取措施幫助周學忠恢復生産，理順林場的産權關係。對長流水村公民要加強教育，防止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20日，寧夏回族自治區主席馬啟智就毀林案作出批示，同意自治區黨委書記陳建國意見。

    -21日，在當地政府的組織下，被毀的30畝幼樹林全部得以補栽。同時，14口被填埋的水利觀察井也已修復暢通。公安部門還對涉嫌毀林的3名犯罪嫌疑人依法刑拘、6人採取取保候審的強制措施。但仍有許多村民有不滿情緒。

    -22日，自治區林業廳、當地政府領導再次來到事發現場對受害人周學忠表示慰問，並將3萬元人民幣交到周學忠的手裏。周學忠表示，對這一處理結果非常滿意。

    -林場原是牧場

    　攔水壩引來村民不滿

    4月21日，靈武市白土崗鄉鄉政府大院。一群村民正在這裡等待警方盤問，當得知記者是從北京來的，他們一下子圍了上來。

    “國家怎麼就鼓勵他周漢子(指周學忠)種樹，就不提倡我們養羊呢？你説這是憑什麼？”一位村民異常激動地問記者。

    “他周漢子是騙子，是想騙國家的貸款才來這兒種樹的。對這種奸商，我們要跟他鬥爭到底。”另一位村民一臉嚴肅地對記者説。

    對於毀林行為，大多數村民仍有自己的看法。他們告訴記者，現在周學忠種樹的地方以前是他們祖祖輩輩放羊的牧場。周學忠把樹種到那裏後，修了攔水壩，將長流水溝上游的水攔住，現在村民們每次放牧只有往沙漠深處走，才能讓羊喝上水。一旦遇到了沙塵暴，他們的羊就根本飲不上了。

    對於植樹後將來可能給當地村民帶來的經濟效益、生態效益，村民們卻從沒有考慮過。他們向記者強調説：“這裡自古就是沙漠，從來就沒長過樹，種也活不了，他周漢子來這兒種樹純粹是為騙國家錢來的。”

    -自古就是沙漠？

    　市誌顯示濫墾濫牧是幫兇

    為核實村民們的説法，記者查閱了當地的市誌。

    據記載，靈武東部(包括今長流水村一帶)1500年前雖已有沙地出現，但僅是零星分佈。明代以後，駐軍建堡、屯田墾殖及人為活動干預下，土地急劇沙化。

    據萬曆二十九年(1601年)成書的《萬曆寧夏志》記載，17世紀時，靈武東部形成了如今的茫茫沙漠。到了近代，人為的濫墾、濫牧、濫採樵更加速了當地的荒漠化進程。據1984年靈武草場資源調查資料顯示，當地草原沙化面積為263.35萬畝，佔天然草場面積的62.88%，使靈武成為銀南地區沙漠面積最大的地區。看來，這裡並不像長流水的村民們所説的那樣自古就是沙漠。

    -天旱無收

    400多口人守著7000多只羊

    長流水溝是靈武境內四大洪溝之一，因溝首有多處泉眼日夜噴水、溝內四季流水不斷而得名。溝域沙丘起伏，流沙連綿不斷，最大沙丘達3米多高，大片區域寸草不生，植被覆蓋率不足25%。

    白土崗鄉鄉長劉雁介紹，長流水村有400多口人，由於當地自然環境十分惡劣，天旱時田裏種的莊稼幾乎顆粒無收，所以全村靠養羊為生。村裏成年的大羊有7000多只，但這些羊也僅能維持村民的基本生活。該村的人年均純收入只有七八百元。在文化教育方面當地也十分落後，文盲率在30%以上，幾乎沒有人受過高等教育。

    近年來，由於過量放牧、乾旱少雨等原因，流沙擴展速度加快，生態環境日趨惡劣。解放後，政府曾耗資數百萬元，動用兩千多名勞力對長流水溝進行過3次大規模治理，均以失敗告終。

    1968年，在長流水溝築壩時，因沙山崩潰，3名當地人葬身荒漠，這也成為長流水人不願讓周學忠在此種樹的原因之一。村民們認為，這片他們曾經為之流過血的土地理應屬於自己，決不能為外人所擁有。

    對此周學忠説：“土地是國家的，不屬於任何集體和個人。我有使用證，這片土地就歸我使用。而他們認為這片地是他們的，沒有任何法律依據。”

    -苦幹一冬

    　築起280米的大壩

    一直都在關心當地荒漠化治理工作的吳忠市人大常委會委員張維儉告訴記者，以前長流水溝也曾經修過水壩，但由於無人管理，很快修好的水壩就毀掉了。這裡的水資源於是從此常年白白流淌，雨水大時還會給當地帶來水害。

    張維儉説：“像老周這樣自己出錢來到這麼艱苦的地方植樹，用一點點水，當地村民應該沒什麼可不平衡的，最終樹種起來，首先受益的還是當地人。”

    1999年東南亞金融危機過後，原本在做駝絨生意的周學忠決定在生態農業上做文章。2000年11月，經靈武市報自治區政府審批，將1000畝土地作為“寧夏生態經濟科技園區”劃撥給了周學忠。

    從此，周學忠將全家遷進了茫茫戈壁荒漠中。他帶領著自己的三個兒子和十幾個民工開始在上游築壩、建庫蓄洪。三台推土機開進了長流水，馬達的轟鳴為長流水帶來生氣。為了搶在開春前完成築壩引水工作，他們休息在工地。有時候前一天晚上剛挖好了，第二天又被沙埋住。苦幹一冬，一條長280米的永興大壩終於築了起來，兩座庫容各40立方米的水庫建成了，長4200米的輸水暗管也鋪埋成功。

    -宿怨已久

    　死羊事件讓雙方結下了梁子

    其實雙方宿怨由來已久。

    去年11月20日至12月4日，長流水村村民連續十幾天在周學忠家的林地裏放牧，啃食他種的各種植物。隨後羊群中一些羊在吃了周學忠的藥材苗後，懷孕的母羊掉羔了，還有8隻羊莫名其妙地死掉。長流水村民認為是周學忠為報復，往地裏打了農藥。於是，村民們把周學忠告到了派出所。

    民警解剖了幾隻死羊，把羊肚子裏的東西拿到銀川化驗，説不是藥物致死。長流水村人不服氣，反正是吃了你園子的東西死的，你周學忠得賠。

    鄉里幹部知道此事後，來做周學忠的“工作”，讓周學忠出5000元錢了事。周學忠礙于還要在當地生活也就稀裏糊塗答應下來。

    然而事情還沒有完。12月7日，長流水村民見周學忠還沒給錢，就強行將他的灑水車、吉普車和他兒子的摩托車搶走。周學忠只好租別人的車進山植樹，他兒子每天上山為樹苗澆水必須步行8公里的山路。

    事情拖了將近5個月，村民們才在上級有關部門的督促下，將車輛還給周學忠。鄉長劉雁告訴記者，當時他們對此事本打算依法處理，但周學忠既然已經答應了補償給人家錢，他們也就沒再插手此事。他還解釋説：“送往銀川的化驗結果前兩天我們才看到。”

    -矛盾升級

    　12000余棵幼苗瞬間遭毀

    4月15日上午11時，更加嚴重的情況發生了：70余名長流水村村民或坐拖拉機，或步行，手中拿著工具，來到了周學忠新栽樹的地方，不分青紅皂白，見樹就砍，見樹就撅，見樹就拔。

    周學忠當時不在基地，他的三兒子周青山上前阻攔，被長流水村村民推倒在水裏。當看到全家多少天的辛苦全白費了時，周青山伏地痛哭起來。

    砍完樹，長流水人還覺得不解恨，將周學忠投資43萬元修建的引水管用沙子、石頭、土塊填滿了。據村民馬忠駿交代，僅他一人當時就毀了六七十棵幼樹，全部毀壞的樹木達12000余棵。

    -周家打人？

    導火索原來是一場誤會

    周學忠的大兒子周青春向記者講述了這起事件的起因。4月13日中午，正上山植樹的周青春看見平時總在附近放羊的一個小孩往山下跑。邊跑還邊嚷道：“打人了，打人了，種樹的打人了。”過了一會兒，只見長流水村的馬佔元頭破血流地跑下來。

    當天村裏人去找鄉長要求解決此事，鄉長答應村民儘快處理。而14日這一天，村民們又沒找到鄉長，於是幾十位村民當晚在長流水村聚集，商量如何對付周家。

    記者問一位當天參與這次聚集的村民，找不到鄉長，為何不直接去派出所報案？這位村民回答説：“鄉長都不管，找派出所有什麼用？”

    “其實這場衝突又是一次誤會。”劉鄉長對記者説。與馬佔元廝打的其實是鄰鄉的李某，但由於李某和周家都在附近種樹，以前周家又與村裏有過矛盾，於是村裏人都堅持認為是周家雇人打的馬佔元。

    -補栽樹苗

    　村民口服心不服

    4月21日，記者來到位於靈武市東的長流水毀林現場。一條被水流衝擊形成的河溝穿過茫茫戈壁荒漠，蜿蜒伸向遠方。河溝的兩旁高坡上種著一些樹苗。

    記者走到近處才發現，在這些大拇指粗細的小樹邊是一排排明顯是人為折過的小樹，呈倒V字形紮在沙土中。不遠處，一些當地的婦女在村幹部的帶領下正在用鐵鍬挖著樹坑，幾個男人肩扛著樹苗從遠處走了過來。

    記者上前問其中的一個村民，補栽樹苗是否是自發的？他告訴記者，這都是上面安排下來的。“既然上面要求我們補栽那我們就補栽。我們知道毀林不對，但這件事是由他們打人先引起來的。”

    -投資230萬

    種樹沒花國家一分錢

    在植樹現場，記者見到了周學忠，他表示對這次政府部門的處理十分滿意。

    周學忠告訴記者，他已經54歲了，以前當過礦工，1980年因工傷事故回家養傷，從此開始了他的下海經商生涯。他曾搞過果園，育售過樹苗，養過雞，養過羊。1987年，周學忠開始從事羊絨、羊毛販運，他奔波于寧夏同心、河北清河、蘭州、天津、北京、上海等地，很快成為遠近聞名的大商販，家産積攢到200多萬元。

    周學忠説：“人的追求總沒有止境，沒當萬元戶的時候想當萬元戶，當了萬元戶後又想當百萬元戶，現在家趁百萬元了，又想幹點能留給後人的事。”

    他對記者説：“在這片沙漠上我已經投資了230萬元，沒花國家的一分錢，而且我已經將一家老小全部搬了進來。如果我想騙國家貸款的話，用像這樣放著城裏的生活不去享受，帶著全家來到這裡拼命嗎？”

    周學忠伸出自己的雙手給記者看。記者看到他生滿老繭的手上，到處是幹活時留下的傷口。如果不是他剛才的敘述，可能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就是這雙手曾經握有數百萬元的財産。

    記者問他在這裡植樹有多少經濟效益時，他説：“到現在為止沒有一點經濟效益。”隨後他解釋道，在這裡投資，他看重的是長遠的利益，首先用五六年的時間將這裡的生態環境加以改變。以後利用這裡得天獨厚的沙漠風光發展旅遊，但首先是在沙漠中要有一片綠洲。將來旅遊搞起來了，當地的經濟自然會得到發展。

    -吃苦不怕

    種樹人不願流汗又流淚

    據悉，當地政府根據《森林法》有關規定，已組織參與毀林的村民到現場進行了補栽幼樹37000余棵。對組織、參與策劃毀林的3名村民以涉嫌毀壞公私財産罪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另有6人被取保候審。

    通過此事已確定了今後先林業後畜牧的經濟方針，並準備給周學忠沒有登記註冊而種上樹的土地確權，保障其植樹造林的行為。

    周學忠的大兒子周青春告訴記者：“我以前在礦上上班，是坐辦公室的。現在跟著父親來到這裡植樹造林，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跟以前的生活相比變了不少。這裡連電都沒有，全靠一台風力發電機。有時沒風時，晚上只能用蠟燭照明。這些苦我們都能忍，但總是有人不理解我們，認為我們有什麼其他的企圖，這一點最讓我們傷心。”（李晨）

    北京青年報 2002-0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