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電腦村

    ■村道兩邊儘是“洋垃圾”

    3月12日晚，記者到達台州溫嶺市，在街頭的一些電器店和出售盜版的小販那裏，記者了解到，想買舊電腦，就要到溫西鄉，那裏舊電腦和舊電器應有盡有，記者追問那些舊電腦和電器從何而來，回答是“都是從國外進來的”。

    一大早，記者在溫嶺包了一輛計程車，司機聽説是去買舊電腦的，一口承應下來，説他們家就是溫西鄉的，溫西鄉賣舊電腦最多的是桐山村，不遠，一會兒就到。

    道窄車顛，30分鐘後，汽車進入四面環山的溫西鄉，一路青山綠樹的美景頓然不在，一堆堆壓癟的電器外殼、電腦機殼時不時出現在眼前，司機説，桐山村比這邊還多。到達桐山村，果然應驗，幾乎每家每戶前都堆放著淩亂的舊電器和電腦零部件，有些電腦已經被拆得面目全非，破碎的顯示屏和主機板在地上隨處可見，主人似乎覺得這些零件價值不大，即使散到路中間，也懶得去揀。一處堆得像小山般的垃圾前，記者揀起一個白色塑膠殼，仔細辨認，原來是電話機的按鍵盤，上面隱約可見一些英文字母和英文商標，而這個“小山”竟全是無數個按鍵盤堆起來的，旁邊兩個民工模樣的人正在分揀“小山”，記者上前詢問這些垃圾從何而來，民工回答，不知道。

    因為這些垃圾的存在，村裏的小河也遭了殃，河岸兩邊遺棄著沒有價值的垃圾，那些塑膠殼、電源線等漂浮在本該乾淨的河面上。

    ■“我保證這些電腦都是進口的”

    正當記者查看這堆“小山”時，一位中年男子走過來，詢問來此要點什麼，記者稱想做舊電腦生意來此探行情，中年男子自稱姓徐，並熱情地帶記者去“看看”。

    記者跟著老徐來到村頭一處空地前，只見半個籃球場大小的地上整齊地摞著一堆電腦主機，旁邊一堆是電器外殼，還有一些電器零部件。可能是昨夜下雨的緣故，電腦主機還在“啪嗒”滴水，外殼上的商標清晰可見，大多是知名品牌的，老徐指著這堆電腦説：“你看，USA，地道的美國貨。”但據記者仔細查看，這些電腦主機都是國外早已淘汰的産品，而且也不可能再使用。

    記者：“這電腦還能用嗎？”

    老徐：“裏面的主機板都是好的，拆下來翻新照樣用。”

    記者：“有沒有整臺的電腦？”

    老徐：“有，那得提前定貨，我給你組織貨源，一般都是一兩天就來貨。”

    記者：“是進口的嗎？”

    老徐：“那當然，我保證這裡的貨全是進口的，品質絕對沒問題，國産的沒人要，我也不做國産貨。”

    記者：“都是從哪進來的？”

    老徐：“日本、美國、中國台灣、香港地區好多地方的貨都有，他們把貨運到台州椒江碼頭，我們再去接貨，每次來的貨都不一樣，有時候是電腦，有時是電器，反正我們接到什麼，就做什麼。”

    廢舊電腦和電器都是國家明令禁止進口的，而桐山村裏卻能像進口正規商品那樣大量收購“洋垃圾”，老徐他們究竟是怎樣得到這些“洋垃圾”的呢？

    對此，老徐毫不避諱，據他説，這些電腦和電器都是夾雜在整船的廢舊鋼材裏報關，有些是用集裝箱整箱報關，很容易就逃避海關的檢查，再利用晚上的時間，把這些電腦、電器和鋼材分揀出來。

    ■“這些電腦配件在廣東進行翻新”

    老徐看記者對這堆舊電腦很感興趣，説：“這批主機板是586的，你回去翻新後組裝銷到落後山區還能用，價格按每張15元給你。”

    記者：“這種廢品還能再翻新使用嗎？”

    老徐：“能，像這種電腦配件都是廣東人買走的，他們有辦法把它翻新，自己生産電腦外殼，組裝後就當新的賣了，昨天下雨，沒來人，這兩天就該有人來提貨了，這些貨一般在這裡停留不到兩天就出售了，以後你要做這個生意，先派一個懂電腦的人來這裡，列一個所需配件清單，我按照清單給你進貨，基本上都可以搞到。”

    記者再次追問，所有配件是否都是從國外夾帶走私過來的，老徐説，這個你放心，絕對都是進口的，不會騙你的。

    記者：“顯示屏、軟盤機、CPU是否都能弄來？”

    老徐：“當然，只要你把清單列出來，什麼型號，什麼部件，保證沒問題。”

    ■“村支書是我表弟，環保局有熟人”

    記者問做這種生意是否有部門來管，老徐自稱：“誰管，村支書是我表弟，他自己還做這個生意，我們全村幾乎家家戶戶都在做，現在都不種田了，不做這個，吃什麼，有時，環保部門的人來查，我們就去鄉里找領導，總不能讓我們餓肚子，再説，我和他們環保局的人也熟。”

    記者：“運輸舊電腦路上有人查嗎？”

    老徐：“沒事，只要上了高速路，誰也查不到，再説，這也不是危險品，我們還可以幫你辦火車托運。”

    從老徐輕車熟路的介紹中，記者明顯感到，電腦“洋垃圾”在這個村裏存在已經不是短時間了。果然，老徐透露，這個村以前很窮，後來有人開始做拆裝舊電機或舊電線的生意，等國外的電腦和電器開始淘汰，就往這邊的港口運，村裏的人也慢慢開始做起舊電腦電器的生意，差不多有8年了。

    記者在桐山村的確發現，村民的家相當氣派，三層四層的小樓十分常見。並且家家都有摩托車。

    ■“洋垃圾”還能提煉金子

    記者提出讓老徐帶著去村裏轉轉，老徐一口答應，路上，老徐説，他在村裏生意做得很大，到這裡找他，沒有不認識的。在小路旁邊，記者發現，一些村民正從一些電路板上拆金屬條，並且還一一歸類，記者不解，老徐神秘地説，那是用來煉金子的，電腦的晶片和電器的零部件上都含有金子，有些人專門收購這些煉金子。

    記者提出讓老徐帶著去煉金子的地方看看，老徐説：“那可不行，因為煉金子污染太厲害，環保局查得很嚴，現在都是偷偷煉的，不讓外人看，以前，村裏許多家都煉，現在沒有了，在別的地方有。”

    在村裏一處三層樓房前，堆著大量的電器部件，老徐説：“這一家生意做得比較大，他就是專門拆能煉金子的金屬。”

    金子是這樣煉成的

    ■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氣體

    從桐山村出來，記者大致了解到，電腦“洋垃圾”偷運進來後有兩種流向，一種是在廣東、溫州等地被翻新加工成假冒偽劣電腦，一種是被用來對環境破壞極大的提煉金子。記者決定探訪煉金作坊，向司機打聽提煉金子的地方，司機説，試著找找，不一定能找到。

    20分鐘後，司機將記者帶到一處工廠前，工廠的牌子上寫“溫西重金屬回收廠”，門前的左右兩個石獅子倒顯氣派。記者猶豫是否找對地方，但“重金屬回收”的字樣還是決定進去看看。

    見到廠裏的一個負責人，記者稱來此地購買電腦，又聽説能提煉金子，想來學習一下，可否？意想不到，負責人猶豫片刻，答應了。

    隨負責人走進廠區，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一間廠房內，兩個人正在攪拌一桶藍顏色的液體，記者詢問是什麼液體，兩人不説。出廠房再往裏走，眼前的景象令人吃驚：一位中年婦女把旁邊一堆電路板放在大盆裏洗涮，周圍放著四五個大塑膠桶，裏面也是藍色的液體，只見一個工人將洗好的電路板放進地上的一個鐵盆裏，散發著蒸氣的黑褐色液體就開始冒著泡沫翻滾，氣味越加刺鼻，記者不得不用手捂上鼻孔。記者問一個工人是什麼化學品這麼難聞，回答説是硝酸。

    這時，兩個工人抬著一盆藍色液體朝大桶裏傾倒，桶口蒙著一塊細紗布，倒完後，紗布上留了一層閃閃發光的小顆粒，工人説，這就是金子，但現在還不純，還需再提煉。記者追問多少電路板能煉一克金子，工人欲言又止。

    ■煉金子得請個工程師

    問一旁的負責人，負責人説，這廠房是租給他們用的，具體怎麼提煉金子，各家有各家的方法，都保密的，要想煉金子，都得在當地請個工程師。

    記者：“這些液體有污染嗎？”

    負責人：“污染肯定有了，但要經過污水處理才能排放。”

    記者：“用什麼方法處理？”

    負責人：“廠裏有污水處理設備，100多萬買的。”

    記者：“能看一下污水處理設備嗎？”

    負責人：“不行，這是商業秘密。”

    負責人顯得不耐煩了，催促記者趕快離去，而記者在工廠的另一端發現，同樣有幾個人也在如法炮製，沒等記者走過去，負責人立刻大聲勸阻趕快離開，不能過去。

    ■刀子在記者眼前晃動

    廠房外，記者尋找該工廠的排水口，發現緊挨廠房的一處稻田與眾不同，地面像是剛被澆灌過，但奇怪的是稻子早已枯萎。記者順著稻田走到工廠圍墻下，撥開稻稈，一條從工廠出來的塑膠管呈現眼前，排污管？記者猛一抬頭，工廠裏的一棟二層樓上，負責人和幾個人正朝這邊張望，記者預感不妙，來不及多想，急忙朝路邊的汽車走去。

    然而，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負責人帶領廠裏的十幾個工人氣勢洶洶地過來了，還沒等汽車啟動，左右前已經被人圍住，負責人拍著車門指著記者惡狠狠地説：“你到底是幹什麼的，把你的證件拿出來，是不是來偷東西的。”車窗外，一個男青年手中拿著一把刀子在記者眼前晃動，記者再次稱就是來買舊電腦的，不信可以去桐山村問老徐，負責人一直拉著車門的手稍稍離開了一下，記者暗示司機趕緊離開，馬達轟鳴，汽車咆哮著衝了出去，安全離開。

    台州椒江港3號碼頭

    ■廢舊品裏夾雜著“洋垃圾”

    一場虛驚後，更促使記者要將台州的電子“洋垃圾”調查到底，13日下午1點，記者趕到了台州椒江港碼頭。

    路上，台州的計程車司機説，廢舊物資的船舶都停靠在3號碼頭，但如果沒有熟人介紹，很難買到舊電腦、電器的。

    進入3號碼頭，巨大的汽車轟鳴和裝載機發出的金屬碰撞聲淹沒了整個碼頭，只見一輛輛破舊的沒有車牌的自卸卡車正滿載著廢舊金屬穿梭于碼頭和卸貨點之間，記者走進碼頭，一艘貨輪正在卸貨，深不見底的貨艙裏裝著整艙的廢舊金屬，三台大型裝載機把巨大的鐵爪伸入船艙中，抓起一堆重重地倒進等待的自卸卡車裏，一爪一車，速度極快。而在這些廢舊金屬中，記者還是發現了一些電子垃圾，如電腦顯示屏、家用電器等，記者詢問一位在旁邊指揮的工作人員，回答説，這些廢舊金屬裏都有這些東西，但數量不多，如果發現，海關人員會將其敲碎。

    記者：“這艘船大約能裝多少廢舊金屬？”

    工作人員：“大約1200噸，那邊碼頭還有一艘。”

    記者：“是從什麼地方運來的。”

    工作人員：“日本。”

    ■電子垃圾敲碎當廢金屬

    記者來到堆放廢舊物資的空地處，這裡的廢舊金屬已經堆積如山，自卸卡車還連綿不斷地傾倒著。記者在一堆廢舊金屬中發現，電腦鍵盤、電源箱、印表機、軟盤機、主機殼應有盡有。

    記者詢問在一旁看管的男青年：“這裡面的舊電腦讓進口嗎？”

    男青年：“不讓，如果發現有，海關人員就把它敲碎後當廢金屬。”

    記者：“沒收嗎？”

    男青年：“不沒收。”

    記者：“怎麼這裡面還有這麼多完整的配件？”

    男青年笑著説：“幾千噸的貨物，海關也檢查不過來呀。”

    記者：“這些廢金屬按多少錢出售？”

    男青年：“那要看這裡面的成色，有的2700元一噸，有的4000元一噸。”

    記者：“要買舊電腦，什麼時候有。”

    男青年：“現在查得緊，沒有了。”

    記者：“溫嶺那邊的好多舊電腦都是從這裡進來的，怎麼會沒有呢？”

    男青年：“有門路的人就能搞到。”

    這果然應驗了計程車司機的話。

    這麼多的廢舊金屬進出碼頭，應該有海關人員監督才對，然而，記者在現場卻看不到一個海關人員，只見到一個碼頭治安室，男青年説：“他們也不是天天來，即使來了，也是大體看一遍。”

    ■台州海關：我們24小時都有人在碼頭檢查

    記者來到台州海關，據走私犯罪偵查支局辦公室高副主任介紹，國家只允許進口數量較少的廢舊物資，如廢舊鋼材等，嚴禁進口生活垃圾和電子垃圾，前不久台州海關查獲的那批來自日本的生活垃圾也早已退回，所以，台州現在不可能有那麼多的電子垃圾。記者問，農村怎麼還有人在拆卸電子垃圾，高副主任説，那是少數夾帶走私過來的，數量不多，也是以前走私的，現在幾乎不可能讓電子垃圾走私進來。記者問，海關具體有什麼措施防止電子垃圾走私，回答説，我們海關每天24小時都有人在碼頭檢查，還讓武警配合檢查。

    台州海關辦公室一位女同志對記者説，你們別再報道查獲“洋垃圾”的事情了，他們地方政府部門不樂意，影響政府形象。 （武子棟）

    ■記者手記

    回收電子洋垃圾在台州農民眼中不是單純的養家糊口，發財才是最終的目的。為何洋垃圾能源源不斷地進口到中國來，桐山村就是一個“活教材。正是有了那麼大的需求市場，才使得有人不惜破壞自己家園為代價來換取洋垃圾的侵入。

    如果説，桐山村人是這些“洋垃圾”落戶中國的第一站，那麼，收購這些電腦配件，翻新後以次充好製造假冒偽劣電腦的人應該是罪魁禍首，有了這些“科技能人”，“供需雙方”，“洋垃圾”成了“寶”，而帶給我們的不僅是環境被破壞，還讓大量的假電腦、假電器侵害著我們的利益，這是根源。

    消除根源，才是杜絕“洋垃圾”進口的有效手段。

    《北京青年報》2002-0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