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黑除惡--嚴打黑惡 整頓秩序
重慶公安局副局長剖析對手張君:他是個很複雜的人

      4月21日,張君案重慶一審宣判。張君所犯四項罪名、搶劫罪、故意殺人罪、非法買賣槍支彈藥罪、搶劫槍支彈藥罪分別被判死刑,合併執行:死刑。

    作為特邀嘉賓,在中央電視臺觀看現場直播的韓玉勝走出演播廳後,向記者評價説:“張君案放在整個中國司法實踐來看,並不多見。”這位中國人民大學的法學教授又用犯罪學上專門的名詞描述道,“(張君)具有超常反社會心理與人格”。

    十惡不赦的張君,在眾多的法學家看來,“極具研究價值”。

    與張君整整打過6年交道的重慶市公安局副局長文強,對多數媒體的張君案報道並不滿意,理由是“淺薄”。當然,媒體無法像文強那樣與張君有長時間而廣泛的接觸。可貴的是,文強的觀察也是相當完整的。他告訴記者,“(關於張君)幾天幾夜説不完。”他所擁有的材料是研究張君這個惡魔最有價值的。

    在某種意義上,文強與張君是對手,當然,公安部門保護的是全社會的安全。

    “現在報道張君都鋪天蓋地了,都沒的什麼説了,你們怎麼還要報道?”

    4月22日在重慶市范莊賓館518房間,重慶市公安局副局長文強進門第一句話就表示了他的不解。這時已經是張君被一審判處死刑的第二天,而從1994年11月23日張君在重慶江北區作下第一案起,他們已經整整打了6年交道。

    從某種意義上説,文強是因為張君而聞名全國的。其實在此之前,隨便點出幾個文強辦的案子,人們的祟敬之情便會油然而生:1992年那次震驚全國的重慶警匪槍戰;1994年中國第一盜案;重慶的搶劫運鈔車案……他破獲的好幾個案件被公安部記一等功。

    就在不久前,重慶市計程車司機們還籠罩在一種驚恐和憤怒之中:6天內連續有4名計程車司機被害,司機們以罷工形式表達了他們的心情。但是只短短數日,他們緊繃的神經就鬆馳下來:文強及公安幹警們迅速將那個在昆明等地流竄作案的犯罪團夥一網打盡。這些案件並沒有讓文強聞名全國。即使張君案,真正了解其間關鍵人的大眾,也為數不多。

    文強認為,現在所有的媒體關於張君的報道都是“淺薄的”。張君在重慶江北區殺掉王禮明,搶走6000塊錢做下第一個案子時,文強就是專案組組長,兩個人的較量從此拉開序幕。

    坐在略顯跼踀的房間裏,身著藏青色西服的文強顯得有些輕鬆。對他來説,星期日這樣的週末其實也很少能讓他有更多的休閒時光,但是今天不一樣——張君的案子已經一審判決,張君就要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但他説,張君槍斃了不等於就此劃上了句號。

    今年44歲的文強對退休後的生活作了粗略勾劃——包括寫一本關於張君的書。他用手比劃著説,“我跟張君的談話記錄有整整六大本,那是幾天幾夜也説不完的。”其實,作為對手,他對張君的感觸、對張君的判定最直接的,還是來自於幾年來的相互較量。

    張君臉上有我的鞋印

    大家大概在報紙上都看過張君被抓到了初審的那張照片,他的臉上有傷痕,可能很多人都有疑問,不是説未發一槍一彈嗎?為什麼有傷痕呢?張君臉上的傷痕,其實是我的鞋印。

    我們當時掌握了張君的一個生理特徵,就是他的腳心有一顆綠豆大的痣,抓的這個人是不是真張君,這個痣是關鍵。我們幾個警察將他撲到在地後,他在地上狂叫,後來還説沒有給他0.1秒的時間掏槍。我當時想做的惟一事情就是脫下他的鞋,找那顆痣。結果他真的有痣,是真張君。

    我一高興,一起身就踹到了他的臉上。這當然是無意的。

    僅僅一顆痣,基本上可以確認這個人就是張君,但這還不夠。問他叫什麼名字也是大有講究的。這裡面的技巧很多。

    抓到了張君,我首先問他,“你叫什麼名字?”一般人通過影視作品也都知道公安的這套程式,好象覺得這是在走形式,但這套程式對張君還特別關鍵。其實,我們搞的是模糊概念。你知道張君曾經用過的名字有七八個,比如説馬忠敢、江平、黃軍、王大寶、陳強、龍海力……張君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名字,比如在雲南開遠叫馬忠敢,在涪陵用的化名是江平,所以他的回答就很有講究了。

    當時他回答説他叫張君,他一説完我立刻就説,你他媽的在重慶叫龍海力!

    我這麼一説,張君就呆了!

    張君在重慶用的就是龍海力這個名字,我們又是在重慶抓住了他,所以他一聽心理防線一下子就給摧毀了——全暴露了。

    看到了腳心的痣,又問到了名字,我覺得有了把握,打開手機向領導報告,説“抓獲了”,他們問在哪兒抓獲了,我説:“在我腳下”!

    我現在是不是也有些興奮?我想你肯定會問我當時的心情,很多人也這樣問過我,但是我真的找不到特別好的形容詞。我反覆想,是特別高興?激動?都不對。

    你看過誰的武打小説,梁羽生?金庸?古龍?我就在很小範圍內説了一句話,我覺得還算恰當,我用的這句話不太好,或者説是不太文雅,也不便跟你説。如果你都看過這些小説,你就會知道我的這句話是什麼。我當時説的時候,有些人説他們理解不了,其實要是理解不了就終生理解不了了。這種難度可能就像男性永遠不會理解女性一樣。

    張君其實蠻會表演的

    很多媒體的報道都給張君身上罩上了一層光環。前段時間鬧得挺兇的一件事情是重慶大學大三女生,給張君寫求愛信。這都是你們媒體報道的結果啊。

    還有人説張君殺胡清濂,殺得大快人心,因為胡清濂是貪官是蛀蟲。但有一點被忽視了,張君在客觀上是為民除害了,但這不是張君的目的啊。

    還有人覺得他直爽,他為什麼直爽?一個是在大量證據面前沒有辦法辯解,再一個是他對那些同夥不關心,他覺得用不著。所以他當然會表現得特別爽快。

    一般而言,一個罪犯做一兩個案子之後,就會開始考慮死亡問題,這是他們最現實的問題。實際上他們的心理需要承受的壓力相當大。但就在這種沉重心理壓榨的過程中,不停攪動,不停折磨,最終讓他能夠接受這個結局。80年代有人聽到死刑還要嚇得扶墻走,但張君早就知道這個結局,他也能接受這個結局,所以他覺得無所謂。

    從容也是一種狂妄,從作案開始,他就準備著一是自殺,一是用暴力來對付。沒想到我們從心理防線上把他打垮了,在我審他時,他經常哭,有時哭的時間還不短,那個窩囊勁,一副窩囊相。這些東西,你們做記者的可能不知道吧!

    但是,一旦面對公眾面對媒體,張君就馬上表現得很從容。新華社等文字記者找他來談時,有一些觸動他的話,他還有一點絕望、痛苦、悲傷與後悔,但只要電視鏡頭一對準他,他的熊勁就變了。這是他的兩面性,他是蠻會表演的。

    昨天的一審判決,你看了中央電視臺的案件回放嗎?那裏面有一段是我審張君時的鏡頭,我對幹警説,“給他一杯水喝”。我説這話是地道的重慶話,後來還有人問我為什麼不用普通話,這句話也可能讓全國人民笑話我。但是你不知道我們當時除了興奮,還有一些緊張啊。我們審訊時,張君回答的一些東西正好是我們已經掌握了的。後來説到秦直碧,關於秦直碧,我們手裏的材料就不完全充分了。這時候,我主動打斷張君的交待,讓別人給他一杯水,這一方面是要讓張君停頓一下,讓他感覺到我們什麼都已經掌握了;另一方面也讓我自己平靜一下,控制一下情緒。警察鬥勇很重要,鬥智更重要。這時候,不給他水喝,不打斷他,讓他接著説當然很好,但這不能使我們的審訊達到真正高級的層次。如果你讓張君開口説,並且感覺要自願説出來、必須説出來,那麼審訊就高水準了。而這必須有技巧。比如讓他喝水,他有了一次停頓,可能就會決定不再説什麼了,但更有一種可能是他察覺我們掌握的很多,他自己也必須説出來,結果我們的目的達到了。

    我們的控制甚至知道她幾點起床幾點睡覺

    現在回頭來總結,2000年6月19日朝天門一案,我們已經開始真正接近事實內核了。

    那時我們就發現江平就是張君,一接觸到江平,張君落網就是早晚的事。比如説楊明燕的丈夫是誰,家裏的情況怎麼樣,這麼一追下去,情況不就清楚了嗎?那時我把抓到張君作為最後目標。其實最多考慮的還是抓不到的時候怎麼辦。後來我就説,要秘密偵察、秘密控制、秘密逮捕、秘密審訊。這裡有一點就是不能讓張君動彈。

    其實落實起來,秘密逮捕也是不可能的。中國的事,你抓兩天還可以,可楊明燕有小孩子,當時才幾個月,整個一大把兄弟都在重慶。那時我們抓張君他不在,所以我們就嚴格地控制楊明燕。我們甚至控制到她早上幾點起床,晚上幾點睡覺。後來我們發現楊明燕有逃跑的可能性,決定還是逮捕她,這樣讓張君找不到她,就會很著急,一著急,張君就會出動的。

    張君找不到楊明燕果然著急了,他最後決定讓全泓燕將東西轉移走。張君一動,就完全暴露了。

    張君做案,不但研究在哪個地點做案,什麼時間、誰去做案,而且他還從反偵察的角度去考慮,我們公安部門破案會怎麼辦,這一點我們就比較被動。所以我們也要站在罪犯的角度考慮問題。

    在中國,跨越式的作案原來都集中在流動人口中,我們的工作重點也是針對流動人口。張君選擇的地區則是在當地他都有一個朋友或親人,這樣使他不易暴露。還有他踩點時候,都要學會當地的簡單對話和語言,語言本地化的問題。

    當然,最大的啟示還是他是怎樣走上犯罪道路的,為什麼能夠産生這樣一個犯罪集團。從某種意義上來説,研究這個課題,比破獲張君集團的意義更為重大。

    我們的失誤與張君的失敗

    審了這麼多個案子,張君的案子是時間最長,也是最累的。他在這方面給了我們很大麻煩。我們早就判斷出來了,有兩點四個方面是正確的:一是多次踩點,多次踩點意味著什麼,就是有一個活動的時間和空間;第二就是他在重慶及其近郊有窩點。除了這兩點之外,還有就是槍支彈藥有運輸渠道、銷售渠道。比如説他搶來的那些黃金珠寶首飾,就是融化後賣掉的。

    據我們清查,張君的很多幫手特別是一些女性平時都沒有進入我們的視線。張君這一點很特別,比起其他罪犯,是他個人最鮮明的特徵。中國犯罪團夥中女性不少,但都是些低級的三陪女,亂七八糟的人湊在一起,我們每次一打就基本上全網進來了。可張君是一個人對一張網,每次都是臨時調人來做案。

    他的這些女人,每人只知道其中極小一部分,而不知道另外一部分。比如説在重慶,除了那幾個判刑的外,還有幾個女孩,她們之間誰都不認識,其中有一個與全泓燕家離得還特別近。這些女孩子確實對張君一無所知,平日裏根本就不是能進入我們視線的那類人。

    所以張君作案很有隱蔽性,這點確實罕見。

    張君是一個性格孤僻的人,平日裏很少出去,更不用説去什麼歌廳舞廳了。所以他給這些女孩子的印像是特別老實規矩。

    張君認為他自己在中國的犯罪分子中個人素質是數一數二的,只不過是犯罪組織不行才導致他失敗。其實就是在犯罪指揮上,他也有很多失誤的地方。比如説常德的案子,他為什麼要去做?一是張君發現資金不足,二是張君看中了那兩支七九式微型衝鋒槍。

    張君總説他做的這些還都是些小事,他的真正目的是要搶安鄉縣農行的金庫。其實在常德“91”大劫案中,張君劫得兩支微型衝鋒槍後,如魚得水,已經開始著手策劃昆明市珠寶店、上海市城隍廟黃金市場的搶劫。

    大家沒有注意到張君的性扭曲

    張君一生離不開槍與女人。很多人説他是個“性扭曲”的人,而且這一點對他整個人也産生了很大影響。從某一方面講,這種説法還是有道理的。

    但是,張君這個人對槍的熱愛絕對遠遠超過了對女人的愛。他是槍不離身的,不過女人卻可以多年不見面。你知道嗎,在看守所裏,有一個女人挺感慨地總結了一句話,説她們與張君是“發財不見面,倒楣大團圓”。

    這種説法仔細想想,還挺是那麼回事的。你看,張君祟尚暴力,酷愛槍械。那天在常德搶劫的當晚,張君弄到那把微衝後愛不釋手,他跟我説他是用舌頭把整個槍身舔了一遍。他有一個邏輯:有了槍就有了一切。

    你能想到他都到什麼地步了嗎?他跟我講他衝涼時可以不帶內褲,但是槍是一定要帶進衛生間的。好像他有時候在家看電視的時候,手裏也是緊緊握著他的槍。不過有一點挺有趣:張君對女人一直是利用,但不管張君的情感怎樣虛假,這些女人沒有一個人説他的壞話,而且都感覺到張君是真心對她好。我那時審她們時,她們都特別堅決:張君對我是最好、最親的,她們每個人都這樣認為,而且她們覺得有這一點就夠了。

    你注意到沒有,這些罪名裏就沒有説張君犯強姦罪的。我們也確實找不到這方面的足夠證據,也沒哪個女孩子説他們是被迫的。這真是不可思議。只有一個小插曲,嚴敏後來想報案,我分析這不是對張君的仇恨,而是愛之恨。張君的女人遠不是秦直碧、楊明燕幾個,但是所有其他女人受到的傷害都遠沒有嚴敏受到的那麼多。

    我在審完後曾經與張君閒聊過。張君説他去年9月10日到重慶後與全泓燕有過一次性關係、與楊明燕有過一次。但這兩次都比較特別,一個是與楊明燕在生死離別時,這是很多事情中的一件;而與全泓燕就更有戲劇性了。全泓燕幫著張君收拾東西時,不小心讓槍走了火。當時張君出去買報紙,回來聽説後,就把全泓燕暴打了一頓。

    張君自己對這一段也有記錄。在張君的日記裏,他寫道:“我用最惡毒的語言將全泓燕臭罵了一頓。”寫得是“臭罵”,其實是毒打。那時兩個人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面。結果是這樣,全泓燕也不幹了。張君怕她鬧,讓鄰居聽見了,才用這種辦法來安慰她的。

    張君的很多話,還是有些特別的地方的。張君常和我説的一句話就是,我們看問題的思路和觀點是不一樣的。

    有一次我問他關於濫殺無辜的問題。他説,其實站在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個問題,就不存在濫不濫殺的問題了。比如説戰爭。為了一個領袖成名,要犧牲多少人?肯定要犧牲好多人,打死好多人。這些人如果不把對手消滅掉,就當不了英雄,成不了領袖,那他們就活不成了。我也是這樣,誰阻礙我我就要殺誰。其實是一樣的。你不讓英雄成名,成為領袖,就要被消滅掉。我搶東西,你不讓我搶,你阻礙我,我有危險,我不打你,我就被抓住了。

    當時,張君説這些話後,我們都沒有再接著説什麼了。張君是一個複雜的人,不能從單一的角度去看。其實最要命的就是把人的簡單化。(記者 金焱)

    

    三聯生活週刊 2001年5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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