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故]改變廬山命運的洋人  

    “牯嶺”的由來

    這是1886年的冬天,用當時的説法,便是光緒十二年。

    那個改變廬山歷史的人——英國基督教教士李德立——就在這樣的歲月裏,頂著朔風上山來了。這個從英格蘭肯特郡走出來的傳教士很年輕,只有22歲,來中國不到一年。

    李德立來此地的目的,是要做夏天避暑的房地産生意。

    長江沿岸城市如上海南京九江漢口,每到夏季,都是熱都。居住在此的洋人們忍受不了這樣的炎熱,便紛紛找尋陰涼之地。1870年,法國傳教士在廬山腳下蓮花洞建起了第一幢別墅。此後,俄國人在廬山北麓龍門山南的九峰寺附近租下了正殿背後的房屋,並將之改成洋房別墅。

    據説李德立先在廬山下獅子庵附近購地,久不成議,只好舍此別圖,轉到山上。他也動起了九峰寺的腦筋。但就在那個朔風橫吹的冬日,他發現了地勢平坦、林木茂盛的牯牛嶺東谷即長衝一帶。欣喜萬分的李德立在瞬間便意識到,這裡是最適宜避暑的地方,在這裡建別墅將成為人間天堂。

    李德立當即與地方官廳交涉購地事宜。德化知縣看他是個洋人,便予以斷然拒絕。李德立轉而求助於九江的英國領事,讓他們與潯陽道方面商量,這做法頗有一點找上面的人走後門的味道。做這樣的事,當然要行賄,熟知中國行情的李德立知道他應該怎麼做。結果,他成功了,他得到了肯定的答覆。租方有言在先:官方不能直接將賣地契約給洋人,必須自己找一當地鄉紳作為仲介,由鄉紳買地再轉賣之,稅契亦用鄉紳的名字。李德立通過同行的戴鵠臣聯絡到當地秀才萬和賡。萬和賡負責立契並向官方交稅,然後再將地轉租給李德立。有潯陽道的命令,李德立順利地拿到了蓋印的契約。對於紛紛傳言的行賄官廳一説,李德立卻堅決否認。他説他只是“為酬勞的緣故,從上海購得電鈴一套,又銀盃一套,贈送他”。

    李德立拿到手的是一份永久的租約。長衝一帶約四千五百畝地都落在了契約上,內容載明該地交由英國人李德立承租。一百多年前的李德立精明得令人驚異,他將此契約交予英國領事過目後,即在領事館進行了註冊。

    就這樣,李德立連蒙帶騙,將長衝這片風景絕佳之地弄到了手。長衝為牯牛嶺之東谷,得到租地的李德立結合漢名的讀音,將之英譯為:KULING,取COOLING即清涼之意。牯牛嶺便被人叫作了“牯嶺”。這一名字曾經一度比廬山叫得還要響亮。

    廬山風潮始末

    買下山地的李德立開始全面行動,建造他理想中的樂園。他將地皮按面積劃成片,又將之編成號,然後售出。與此同時,他跑遍廬山上下,建築板屋,雇工修路——因為舊有的燒炭工行走的小道顯然不能成為達官貴人上山的路途。這條路由剪刀峽通到蓮花洞。就在修路期間,李德立與當地老百姓發生了衝突。一説是因為老百姓知道了盜賣山地一事,引起了公憤;另一説是因為對李德立登報售地感到十分反感。而李德立卻説是因他雇請了外地石工,致使本地人發惱。究竟什麼才是鬧事的直接原因,沒有人説得清楚。但這場風波卻實在是不小。

    某日,李德立帶著他的太太小孩同朋友們一起出遊,途中朋友的僕人來報,説山上發生了暴動,房屋已被燒燬,老百姓正在尋找和追殺外國人。李德立一行決定回九江,但轎夫卻不願同行。李德立只得寫信找人送往九江向官方求救,可是送信的人途中又逃回,説是人們拿著武器,堵住了山路。無論給他多少錢,他都不願再去了。李德立他們只有重重賄賂轎夫,冒險前進了。這時候,有不少人跟著他們的轎子,高聲呼喊大家殺洋人。後來李德立和他的朋友一人扭著一個中國人質,用槍頂著,説是哪個敢來多事,我就是一槍。在這樣的情況下,才算逃了出去。

    官方迫於民間壓力,追找李德立索要契約。對於已經到了嘴的肥肉,李德立當然不肯吐出。他全然不理中方當局。這個態度使得中方官民共怒,官方將與李德立租地有關的當事人萬和賡和戴鵠臣等都抓了起來。這樁公案鬧了將近十年。

    1894年,中日甲午海戰結束,北洋水師全軍覆沒,中國大敗。敗下陣來的清廷政府對洋人的恐懼愈來愈甚。清政府下令加意保護洋人。為了李德立的這塊地,總理衙門特意來電,催促儘早了結此案。於是在1895年,由英國駐潯領事雷夏伯與潯陽道臺雙方簽字,這才解決懸了十年的廬山租地案。

    租地全部售出

    拾得大便宜的當然還是李德立。他的長衝一帶土地的租借權,時間長達九百九十九年。每年交租金十二千文銀。這就如同送給他一樣。他做了十四塊界石,在每一塊界石上都刻了他的名字。

    李德立很快又成立了牯嶺公司。通過公司來管理和運作,並制定先進的開發方式。他們出售土地,並大做廣告,極力稱讚廬山的美麗純靜與清涼,手法同現在商家的炒作幾乎一樣。只幾年工夫,李德立便把土地全部售完,他和他的牯嶺公司自然發了大財。

    英國人李德立的成功,吊起了其他呆在中國的洋人的胃口。緊接著,法國人、俄國人、美國人也都接踵而至,以各種方式進入廬山。廬山的地皮也一點一點被瓜分。一時間,放眼望去,山上儘是黃髮碧眼的洋人。

    廬山上所有的租借地統稱牯嶺。最初的時候,牯嶺儼然將自己當作租界。洋人們自行設置了巡警,維持公安。以致山上一般百姓也都將租地稱為租界。這就使中國官方不能過問山上租地內的事宜。1927年,外交部特派駐九江交涉員林祖烈發現這種狀態顯然侵犯了中國的主權,便致電江西省政府。這時人們方才醒悟:牯嶺的洋人避暑地屬於私人租借,與租界的性質完全不一樣。於是,在這一年中,中國官方將警察行政權收了回來。牯嶺被正名:它不是租界,而是特區。

    但是,當時以及後來的人們寫文章,仍常常將廬山的租借地寫作“租界”,這個稱呼一直都沒法扭轉。1896年,廬山“英租界”成立了它的最高權力機構:大英執事會。七名英國傳教士加兩名美國傳教士成為委員,他們的主席便是李德立。

    從1896年到1929年共33年間,李德立在牯嶺始終大權在握。

    非凡的別墅群

    躊躇滿志的李德立面對廬山這個幾乎以他為帝的世界,開始了他全面的規劃和建設。他請了英國工程師甘約翰來與他共同開發牯嶺。甘約翰是英國循道會的工作人員,他會測量,會設計,會施工。租借地內的規劃都由他主持完成,其間的許多別墅,也都由他承包經營。李德立還請了一位德國籍工程師李博德。西谷和香山路一帶的諸多別墅都是由他設計並承建的。這些高手的介入,使得廬山別墅一開始就呈現出很高的水準。在這些行家們的通力合作下,他們打通了廬山與九江之間的第一條正規公路,閉塞的廬山從此敞開了一扇大門;他們順著山勢以石徑鋪就社區內的各條通道,形成道路網路;他們沿著長衝河呈軸線自然展開英國式自然園林,開闢步行的遊覽路線;他們在平坦的河灘上種植大量的草坪和樹林,讓人們居住在風景之中;更重要的是,他們編號出售的土地,每號3.7畝的面積上,只準蓋一幢別墅,建築密度控制在15%以下;所蓋的別墅則不必統一式樣,可由各人自行發揮。

    如此建成的別墅群,就帶著強烈的民間自由姿態,立於廬山之巔。那富於生氣的尖頂,敞開或封閉的回廊,精緻的老虎窗和煙囪,粗獷而厚重的石頭墻面,紅色的鐵皮瓦屋頂,灰色的魚鱗板,高聳的屋頂和低矮的短墻,一切一切,帶著鮮明的全然與中國風格不同的異域情調,使用著與中國建築全然不同的語言符號,以一種幾乎全盤西化的派頭出現。縱然它們在中國的土地上顯得十分另類,但它們卻被有著深厚而悠長中國古典文化的廬山所接受所包容。這就使廬山成了一座格外有意思的山巒。

    這個地方就成了中國近代最美麗的花園城市,這裡的別墅也成為中國建築史上的世界近代建築博物館。用胡適的話説:“牯嶺,代表著西方文化侵入中國的大趨勢。”

    到了1927年,山上已有了別墅560棟,居民好幾千人,分別來自世界15個國家:英國、美國、法國、俄國、德國、瑞典、芬蘭、挪威、日本、加拿大、義大利、葡萄牙、奧地利、丹麥、比利時。到1931年,又增加了希臘、捷克和荷蘭人。這麼多國家的人如此集中地居住在一起,真像是一個微縮得小而又小的自成體系的世界。

    隱循“萬松林”

    現在再來説説李德立。一個人的能量有多大,你有時候真的難以想像。在牯嶺,作為董事局主席,他的意見左右著牯嶺的大部分事務。而同時,他還是上海卜內門洋鹼公司的首屆主事人。

    1921年夏,卜內門洋鹼公司在上海四川路福州路南一塊地皮上破土動工興建大樓,1922年底,一幢英國新古典主義倣歐洲文藝復興式七層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大廈,即卜內門大樓,矗立在上海灘。現在它是新華書店上海發行所所在地,已經很少有人知道它原本的面貌了。

    李德立因為卜內門的職務曾三次任公共租界上海工部局董事。他的中國話説得非常好,他的交際能力也非常強,這兩點使他與中國當局許多高官都有著私誼。

    最有意思的是辛亥革命期間,李德立竟也摻和了進來。他以私人身份介入,稱自己為“議和公證人”。他還以個人名義致電北京政府,提議在上海召開南北議和會議。袁世凱贊同了李德立的建議,於是北方代表唐紹儀和南方代表伍廷芳,在1911年12月的一天,走進了位於海戈登路現在又叫江寧路的一幢紅色洋房裏。和談從一開始就有陰謀的成分,雖然它的進展十分順利。可最終的結果是:1912年2月12日,清帝宣佈退位。緊跟著孫中山辭去臨時大總統,政權落在了袁世凱手中。站在他背後撐腰的正是那些洋人。

    李德立雖然喜歡交際,喜歡社會活動,可他內心卻喜愛隱居生活。1898年冬,他終於在牯牛嶺的南端、醫生洼的東口選定了他的私宅地皮。他情不自禁地長嘆:“在這寂寞荒涼之中,只有古剎一所,傲然獨立。孤寥景象,更添上一點隱遁之風。”因了對這“隱遁之風”的內心嚮往,他在他住地的山前山後,遍植松樹,這片密集的松樹長大成林,人們就把它叫作“萬松林”。廬山著名的風景“月照松林”也就因此而出。

    深隱于萬松林間的李德立的別墅僅一層樓,坐東朝西,四面墻中有三面是以窗代墻。一長排從屋檐一直落地的橫推式大玻璃窗,使得這座別墅頗有日本意味。玻璃卻是彩色的,是教堂裏常見的那種。當地人沒見過這種式樣的屋子,便管它叫“玻璃屋”。這幢房子東方色彩和西方色彩混為一體。有人覺得它混雜得十分和諧,別出一格;也有人卻不以為然,覺得這樣生硬拼湊東西方風格顯得很蠢。

    這幢別墅現在的位置是香山路479號。

    摘自《到廬山看老別墅》方方著湖北美術出版社2001年10月版

    文匯報2002/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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