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同性戀:猶抱琵琶半遮面  

    中國,深圳。在這個充滿活力的商業都市,吳先生擁擠在一個人聲鼎沸、煙霧繚繞的俱樂部裏,這裡有熱情的問候,有醉生夢死的生活,也有男人間的擁抱,這些男人略帶些自嘲般地稱呼自己為“同志”,吳先生便是深圳市日益壯大的同性戀俱樂部的一位忠實支援者。

    在中國的大城市中,過去那種同性戀者只能自己躲在封閉角落裏的時光早已逝去,“銀河俱樂部”敞開的玻璃大門毫無顧忌地正對著政府辦公樓的大廳,這裡是一個讓人頭暈目眩而又絕對前衛開放的地方。身穿緊身牛仔的年輕男子們或是依偎在一起唱著卡拉OK,或是開懷暢飲,或是玩著骰子,或是把棒球帽高高地拋向空中以尋找自己的愛侶。

    吳先生,一位30歲的商人,自認為是這個俱樂部的積極擁躉之一,他經常在這裡和著瘋狂的舞曲,坦然自若地談論著作為一名同性戀者的感受。但是當淩晨兩、三點鐘萬家燈火闌珊之時,他又會像其他大多數的中國男同性戀者一樣,切換到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做一個父親,做一個丈夫;也就是説,吳先生要回到自己的家中,陪他的妻子和一個上學的孩子。

    “根據中國的古老傳統,一個男人必須結婚生子,所以,我這麼做了。同時,我們也要尊重和遵守父輩的願望,所以,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他們。”吳先生向我們解釋説,但是他拒絕透露自己的全名。

    隨著同性戀俱樂部、同性戀通訊社、同性戀網站等新事物在中國的不斷發展,同性戀者們可以在像深圳這樣的大城市裏享受到一定程度上的自由,這在幾年之前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中國僅僅是在1997年才真正地將同性戀行為非刑事化,更是在去年才把同性戀者從精神病患者的名單上刪除。

    現在,儘管同性戀者在中國完全可以生存下來,但是對於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説,生活有時就像是噩夢。結婚在男性同性戀群體中算得上是一個不成文的慣例,這些人在工作中兢兢業業,但是卻不得不在兩種生活角色之間頻繁轉換。

    “當你遇到一位新朋友時,第一個問題通常不是‘你的父母知道嗎’,因為99%的中國同性戀者會讓他們的父母蒙在鼓裏。相反的,第一個問題應該是‘你結婚了嗎’。”程先生説。程先生是香港志恒基金的創始人,該基金致力於廢除性別歧視。“即使是那些名聲在外、事業有成的人也不能公開宣佈自己的同性戀傾向,”程先生還説,“那樣做會讓他們大禍臨頭。”

    對於男性同性戀者來説,越來越開放的社會環境使他們有可能將壓抑已久的情感釋放出來,這一點在他們開辦的聊天室裏顯露無疑。

    值得提出的是,這種半秘密半開放的同性戀俱樂部裏經常會發生性行為,這同時也使得中國艾滋病患者的人數迅速上升,兩者之間便産生了一些複雜難解的矛盾。中國的醫生們剛剛才開始研究並處理在概念混亂、感染率極高的同性戀社群中肆虐流傳的艾滋病,而這些社群中的很多人甚至對於醫學常識一無所知,並經常與男、女兩性發生關係。

    “有關向同性戀者普及艾滋病常識教育的問題,在中國顯得錯綜複雜,因為這裡的很多人既是同性戀者,又是雙性戀者。”程先生説,他的基金已經開始在中國內地開創事業。

    儘管深圳、北京等城市中的一些調查顯示,艾滋病在同性戀者之間的感染率已經高達5%到10%,但是由於很多男性同性戀者都不會公開宣佈自己的身份,因此感染率的數值幾乎不可能得到準確的統計。在以HIV個案聞名全國的東北吉林省,有調查發現當地同性戀者中的1.5%都已經感染上了艾滋病。

    在兩年多的時間裏,程先生不知疲倦地四處奔波,希望可以喚醒人們對內地同性戀群體中艾滋病感染問題的關注,他甚至用自己的個人收入購買並分發避孕套以及在俱樂部中宣傳安全性交常識。在深圳市,政府機構估計有超過9%的同性戀者都感染上了HIV,而僅僅有不到30%的人懂得使用安全套。

    小王——深圳市的一位19歲男孩,這位衣著艷麗、消瘦沉靜的年輕人相信自己是一個同性戀者,雖然他也承認很多事情連他自己都無法肯定,但是他唯一能夠肯定的是:無論是同性戀者還是平常人,結婚都是他們未來的必由之路。“結婚是生活的一部分,”他説,“過了今年,我也會回到我的老家去尋找我的新娘,我不想娶一個深圳女孩,這裡的女孩只看重金錢和相貌,而不能給你情感上的安慰。”

    如此奇特的雙重人生卻成了中國城市同性戀者群的典型生活範式,這看起來似乎有些讓人迷惑不解;但是,一方面是隨國家的日新月異而不斷産生的新的生存機遇,而另一方面是仍舊相當保守陳舊的中國社會,雙重人生則是人們在這兩者之間做出的最實用的妥協。在這種情形下,偽裝自我、維護家庭生活可能比自我表達更重要。

    擁有一個眾人皆知的同性戀兒子會令大多數家庭受盡鄰里們的指指點點。馬曉年(音)醫生——北京的一位著名的性病學家——告訴我們,他已經遇到過很多同性戀者希望得到“治療”,儘管馬醫生一再向他們保證他們什麼病都沒有。“官方和學術界現在都已經不再認為這是一種病態,但是改變大眾的想法卻仍舊任重而道遠。”馬醫生説,“恐怕這就是為什麼大多數同性戀者都娶妻生子的原因,但是這种家庭關係將很難維持比較長的時間。”

    做到在兩種人生之間自由轉換的最簡單辦法莫過於到城市裏去做一個同性戀者,而在鄉下的老家裏做一個雙性戀者。因為中國的商人們有一個由來已久的傳統,即使到大城市裏去闖蕩,而把妻兒和高堂留在家裏。由於中國的戶籍制度所限,一家人通常不能自由地全家遷徙。

    深圳,流浪過客和奔波商人的理想目的地,始建於70年代末期,其目的是為了吸引國外投資和國際貿易。今天,這裡成了約15萬名同性戀者最安全的天堂。普通人只有經過特殊允許才能進入這塊“經濟特區”,而整個城市的風格更加接近與它毗鄰的現代化大都市香港。還有,這裡幾乎每個人都是私營企業的職員,而且沒有人來過多地介入你的私人生活。

    “很多同性戀者都慕名而來是因為這裡的生活更加自由,父母和家庭都遠離自己;而且在深圳,合租公寓是一種相當普遍的做法。”周彼得先生説,周先生在兩年前創辦了一家知名的同性戀網站。

    在類似“銀河”這樣的俱樂部裏,同性戀不再是一種恥辱。他們不再為自己的無奈婚姻而煩惱,儘管這樣的婚姻對他們來説或許是一種生存下去的必需條件。吳先生説,雖然他與他妻子之間沒有絲毫的感情而言,但是他卻是一個驕傲的父親。“結婚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吳先生説,“我沒辦法告訴我的妻子,也沒辦法告訴我的孩子,更不可能告訴我的父母。有些人為了逃避這個問題而遠渡重洋。但是如果你還處在中國的話,你就沒有別的選擇。”

    然而在北京、上海、重慶、深圳等大城市之外的地方,雙重人生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中國超過250家同性戀網站成了那些毫無其他宣泄出口的同性戀者唯一的精神慰藉。“他們告訴我們生活有多麼地痛苦,”周先生説,“他們希望可以對自己的親人坦白,但是卻欲言又止。”周先生自己為了解決這一問題而流浪到了深圳,並很少與自己的父母聯繫。

    于藝(音),一位來自中國某北方小城鎮的19歲男孩。一年多之前他來到北京,在這裡,他做過招待,也做過警衛。現在的他已經有了一部白色的手提電話,身穿光亮的絲織襯衫。他也已經接受了自己是一名同性戀者的事實,但是仍然常常回憶起當初剛剛到達北京時的情形,那時的他就像是一個“鄉巴佬”,高中沒畢業,很多工作都不能做,而且還受到性取向的困擾,因為在學校裏所有人都説——男人與男人之間發生性關係是極其不正常的。

    “我的理想是拿著我賺到的錢回家去蓋一間房子,並且與人合夥開一家店舖,”他説,“當然,現在這一些都不可能在北京實現,我只能試著忘記自己從哪來。”——伊麗莎白羅森塔爾(ELISABETH ROSENTHAL)

    摘自:《紐約時報》 2002/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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