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親歷]穿過時代廣場

    上一次去紐約是1997年的新年。大約有一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從大都會博物館出來便是細細的雨,和舊時的友人約了一起去街邊的咖啡座聊天。還記得那天的她剪短了往日在上海的長髮。紐約式的一襲黑衣襯著削薄了的黑髮,有了一絲別樣的感覺。我們彼此寒暄,吃著披薩,喝著可樂,説著以前和未來。不知道為什麼,重新走到街頭的時候我竟然有些傷感起來。朋友建議應該逛一逛第五大道,可是才拐到裏面卻又匆匆離開了。離開繁華的都市遠了,竟然就像一個久不見陽光的人,剎那間有些炫目了。

    那時候,我住在印第安納寧靜的大學城裏,漸漸習慣了那種平淡的水波不驚的日子。剎那間覺得都市不是我的,於是匆匆搭乘PATH回新澤西,到車庫找回車,一路往費城的郊外開去。

    這一次的紐約印象很是怪怪,暗地裏覺得紐約讓我有回家的感覺卻又有陌生的膽怯。當我在街頭可以把每一條馬路都有意無意同上海聯繫起來的時候,紐約,在我的美國生涯裏竟然成了這樣的一種“落荒而逃”的感受。而這種感受,多少是一種沮喪,讓我憂鬱到猜想將來自己站在上海的街頭也會有這種好像是心愛的戀人、卻無法接近的懊惱。

    今年的行程裏本來沒有紐約。因為另外一個友人的相邀,決定路途中可以在她新澤西的家中落腳。曲曲彎彎開進小鎮,已經是天黑了。在她的書房裏可以看見遠處帝國大廈的燈火,曼哈頓隔著河好像是一台布景在眼前晃動。她和男友都是紐約的白領。聯想起來,很多像他們這樣的“中産”,其實也無法像我們在電影裏看到的那樣,在曼哈頓的高級公寓裏擁有一套住房。從他們公寓樓下密密麻麻停著的車就可以看出,年輕的紐約人過著緊張繁忙的日子,也許有天他們可以站在自家的陽臺上俯瞰紐約的夜景,而現在,他們必須天天打拼。

    母親來美國以後隨我們住在南方的“鄉下”,出門沒有車便寸步難行。為了給她一個比較全面的美國印象,我和先生還是決定帶她進城。

    離我們的駐地到紐約其實才一刻鐘的車程,不過是過一條隧道而已。那些天的紐約好像燃燒一樣,雖然友人已經“警告”,一下空調車,還是被迎面來的熱浪逼得直往後退。雖然不是週末,馬路上還是到處觀光客。一些穿著制服的少年在太陽下兜售他們的“城市遊覽計劃”。母親關照“點到為止”,所以我們也就樂得走馬觀花了,既不去爬自由女神的“皇冠”,也不去看世貿大廈頂樓的風光,只一路的閒逛,努力躲避川流不息的人流以及毒毒的日頭。

    這樣閒逛的感覺突然有些親切開來,一脫上一次“觀光客”的不適。等到夕陽斜落了,我們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世貿大廈樓下的街心花園。這時候,早下班的紐約人開始在街上多了起來。他們一色的白襯衫,有些人將西裝斜搭在手上。令人奇怪的是,不少的年輕人都斜背著一個黑色的“書包”,我猜這大約應該是今年的流行了。

    最有趣的是花園裏有一大堆人在下棋———西洋棋。還有玩一種黑白的棋子。本來以為他們都是“閒人”,再仔細看,幾乎人人身邊都有一隻“書包”,看來他們也是上班族,忙中偷閒來這裡過“棋癮”的。

    我們從街邊的小販那裏買了“熱狗”來吃,發現週遭不少紐約人竟然西裝革履地在那裏或是麥當勞或是一個三明治。旁邊一位老兄酣然入夢,他的腳邊有一堆墨西哥餅的碎屑,引來一群鴿子在那裏啄食。

    從來沒有想像過紐約的黃昏會是這樣的一種樣子。遠處的世貿中心裏也許正簽下了一個大訂單;華爾街的收市錘聲剛剛落下:或者又造就了新一輪的百萬富翁或者是那些倒楣的投資人又要動跳樓的念頭了。可是,這又能影響什麼呢?我身邊的那些人,他們恬靜而自在地享受著這陽光。雖然熱氣還沒有消散,但是風已經微微吹來,就要吹開紐約的夜幕,把瘋狂的人們四處吹散開去了。

    搭乘地鐵去朋友公司的時候,聽到了一陣二胡的聲音。走上樓才知道是一個賣藝的中國人。他錄音機裏的伴奏音樂我幾乎都能哼唱,尤其是拉《血染的風采》的時候,讓我覺得恍如隔世。可是回頭看看四週,下班回家的紐約人麻木地站在那裏,有一對亞裔情侶摟抱著,看樣子不是像我這樣成年以後從中國大陸來的。他們竊竊私語著,令我想起上海地鐵站裏常常看見的情形。不同的是,紐約的地鐵實在太悶熱,相比之下,上海地鐵站裏更適合於談情説愛。

    母親忍不住掏了一美元給那位琴手。後來吃飯的時候,她對一位搞美術設計的朋友談起來,説好好的為什麼要在這又悶又熱的地鐵站賣藝呢?其實在國內的生活應該是不錯的了。朋友嘆了口氣説,紐約不少的中國藝術家都放棄了綠卡回國了。這裡的“飯”不好吃,能夠真的“混”出頭的人不多。

    走出飯店,紐約街頭已是華初燈上。霓虹燈閃爍不停。時代廣場前的馬路上,依舊是擁擠的人群。紅綠燈下穿梭不停的是亮著頂燈的黃色TAXI。我對身邊的朋友講,今天終於又可以穿馬路了,而且是在這樣的車流當中。那一種的興奮其實並不亞於一個孩子學會了獨立穿越人流。

    説著説著不知不覺地已經走到了馬路邊,抬頭一看,迎面竟然是“三九胃泰”的中文廣告牌!樹立在一大堆形形色色的英文廣告堆裏尤其醒目。

    就這樣鬼使神差的一直往前走,心裏卻在夢想另外的一座城市,也是這樣入夜到十分,也有這樣的霓虹燈光,還有遠處的鐘聲。那是淮海路上的“TIME”,那一台從美國運去的老鐘,如今敲出的是中國的時間。 (肖雷潔)

    《揚子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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