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希口誤與十字軍東征(上、下)

    布希口誤與十字軍東征(上)

    “911”之後,美國總統布希曾脫口而出“十字軍東征”,招致諸多批評。然而,作為基督徒的布希總統,對十字軍東征這段歷史,應該是清楚的。為探索西方文明與伊斯蘭衝突的歷史淵源,世界著名的《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週刊較早前曾發表專題文章報道那一段歷史與現實的關係。《中國青年報》特約長期從事中國外交事務的姜楠先生撰寫了這篇文章,並分上下兩部分刊發。

    撒拉丁靜候受降者

    1187年秋天,被圍困的耶路撒冷城派出使者向埃及蘇丹撒拉丁求情,城內的基督徒守衛者們已被撒拉丁徹底擊敗。撒拉丁,這位穆斯林統治者,一直等候在城外的帳篷裏,他清楚這場戰爭對雙方意味著什麼:重新佔領被歐洲侵略者佔據長達88年的聖城耶路撒冷。

    1187年10月2日,撒拉丁勝利入城。基督徒們已經玷污和褻瀆了伊斯蘭教最神聖的場所,阿克薩清真寺被當作了馬廄,穆罕默德升天時站過的石頭也被帶到君士坦丁堡出售。不過,勝利的撒拉丁沒有報復,城內數千居民以微薄的贖金獲救。撒拉丁和他的兄弟還親自用自己的錢為一些最窮的居民支付了贖金,還為難民安排衛兵。

    在西方的歷史書中,撒拉丁並沒有多少地位。人們讀到的更多的人物可能是英勇的英王理查一世,他是歐洲十字軍東征奪取耶路撒冷的領袖。但如果你問一問穆斯林,他們就會向你講述撒拉丁在基督教徒們的侵略和仇恨面前表現得是多麼大度和寬容。

    撒拉丁與理查一世之間的戰爭是十字軍東征的高潮,也是伊斯蘭教與基督教之間的第一場重大衝突,這場衝突持續了3個多世紀。儘管它在西方人的意識裏是模糊的,但它卻赫然出現在穆斯林的文化中。

    當本拉登于1998年宣佈第一場聖戰時,他指責美國向伊斯蘭世界發起了一場十字軍戰爭。在去年公佈的一盤錄影帶中,他發誓要在世人面前重現撒拉丁手提利劍,異教徒的鮮血從劍鋒滴滴下落的情景。

    華盛頓美國大學伊斯蘭研究中心主任阿克巴阿赫邁德説:“十字軍東征給我們創造了一個至今揮之不去的歷史記憶,一個歐洲長期進攻的記憶。”它的影響深刻:對當時可能是全球最強大、最具活力的穆斯林文明來説,東征及其造成的破壞打擊了伊斯蘭世界,動搖了穆斯林的信心;而對歐洲來説,十字軍東征則是一個起點,它推動著歐洲從一個黑暗的孤立時代走向開放的現代世界。

    基督教與穆斯林互感震驚

    1095年的第一次十字軍東征前夕,歐洲發生了旱災和饑荒。當時,從非基督教徒手中收復聖城耶路撒冷是社會各階層人的一致想法,來自法、德、英和其他地方的“拉丁”基督徒(即羅馬基督教徒)組成了一支龐大的軍隊,由現在的匈牙利長驅直入,來到東方基督教的偉大中心———君士坦丁堡。在他們的穆斯林敵人眼中,這些士兵們就像一群亂糟糟、無明顯特徵的野蠻人,並被統統稱為“法蘭克人”。但這些野蠻的法蘭克人卻在1099年包圍了耶路撒冷城,並對這座防守嚴密的城市進行了幾週的進攻。最後,聖城被攻破,十字軍士兵蜂擁而入。他們大批越過城墻,撲向城內的居民———其中有穆斯林、猶太人甚至基督徒。後來,他們誇耀自己在沒膝深的血流中走過聖地。他們的殘暴震驚了伊斯蘭世界。自此,穆斯林認為,必須趕走這些歐洲的“法蘭克”人。

    又過了一個世紀,一個強有力的人將中東的穆斯林團結了起來。這個人就是撒拉丁,他重新佔領了耶路撒冷。這時該輪到基督教世界震驚了。聖城北面蒂爾的主教帶著耶路撒冷城陷落的消息,匆忙西逃到義大利,隨身還攜帶著求援信和一張畫有一名阿拉伯人擊打渾身是血的耶穌的圖畫。編年史學家們説,當教皇烏爾班三世得知撒拉丁勝利的消息後,死於悲痛。他的繼承人教皇格列高利八世發誓要發動新的十字軍東征,以暴力奪回聖城。

    教皇的救亡資訊和獲得榮譽的機會吸引了當時歐洲大多數的君主。年輕的英王理查一世帶領由騎士和農民組成的大軍出海西征。儘管史學家們筆下常常提到的是8次較為顯著的十字軍東征,但在從1095年第1次東征到1578年最後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十字軍東征(目標是摩洛哥的土耳其人)的5個世紀裏,比理查王遠征規模要小的十字軍東侵卻遠不止這些。十字軍的征戰後來擴散到了整個歐洲大陸,教會運用它來打擊基督教異端,通過武力迫使異教徒就範。

    佔領了大片聖城土地的首次十字軍東征,是惟一可被看作是歐洲勝利的一次。其後的征戰不是災難,就是勉強保住了在中東的那些被稱為“拉丁王國”的歐洲堡壘。第3次東征或許因為英俊而溫和的獅心王理查而最為清晰地留在了人們記憶中。儘管今天人們稱他為勇武的典範,但他實為一個殘忍的敵手。1191年,33歲的他到達聖城時,已是一個有經驗的武士和謀略家。他對戰爭的看法與撒拉丁不同。一場戰鬥之後,他將1.6萬名俘虜在自己軍隊的眾目睽睽之下砍了頭。撒拉丁和理查王在聖城周圍乾枯的平原地帶進行了長達16個月的廝殺拼戰。最後,理查王患病,軍隊疲乏,他同撒拉丁達成了停戰協議後回了家,從此再未返回。

    宗教驅使人們走向暴力

    1917年,英國將領埃德蒙艾倫比勳爵從土耳其人手中奪回了耶路撒冷。在領兵進城時,他自豪地宣稱十字軍戰爭已告結束。英國媒體也以一幅畫有理查王俯瞰聖城、標題為“我的夢想終於成真”的漫畫來慶祝勝利。

    同時,西方向中東的擴張激起了阿拉伯人的仇恨。對穆斯林來説,“帝國主義”是個骯髒的字眼,他們將西方關於十字軍的歷史惡魔化。自19世紀晚期以來,西方帝國主義和猶太複國主義就被描繪為“現代十字軍”。

    布希在“911”後告訴美國人民,“這場反恐十字軍戰爭是要花時間的”。無疑,布希在説這話的時候並非真的意指十字軍戰爭,但布希的講話在穆斯林世界裏卻激起了軒然大波。這是布希使用過的最差的一詞,它使本拉登及其同夥將這場鬥爭的性質説成是抵抗基督教和猶太人的入侵,並指出西方對穆斯林世界的敵視。

    穆斯林對西方的憤怒實際上是從一個多世紀以前開始的。當時有人把殖民主義同十字軍東侵類比。在現實中,十字軍東征對西方比對穆斯林世界遠要重要得多。幾十年來,西方史學家一直認為,十字軍東征是一種殖民冒險,其動機不過就是貪婪、領土擴張,或僅僅就是為了侵略。很少有人相信十字軍東征是由真正的宗教情感驅使。但最近,學者們認識到,宗教信仰可以同樣驅使人們走向暴力。最好的例子就是由教皇烏爾班二世號召的第一次十字軍東征。他急於將處於內部紛爭的基督教徒們團結起來,於是1095年11月27日向聚集在法國克勒蒙特附近的群眾描述中東的穆斯林如何殘暴對待那些去聖城耶路撒冷朝覲的基督教徒,呼籲西方基督教世界去拯救東方的基督教兄弟。

    他的呼籲得到了巨大的響應。人們把十字架縫在衣服上來作為他們的標記開赴聖城。士兵們團結在十字架下,受著嚴格的宗教原則的約束,因此他們得以擱置了內部的分歧。雖然操著不同的語言,但他們卻堅定承諾保持和諧與友誼。烏爾班的呼籲關鍵在於,它是宗教神學中的一個革命性的主張,即通過暴力來實現救亡。這一主張是基督教歷史上前所未有的。

     布希口誤與十字軍東征(下)

    牛奶、蜂蜜與迷信的農民

    對中世紀的基督徒來説,到達耶穌基督的墓穴是他們的渴求,拿起十字架去保衛聖城是崇高之舉。但是對於那些處於饑餓中、頭腦迷信的農民來説,東征是一條通往天堂之路。充滿激情的巡迴傳教士彼得組織了一支由饑餓農民組成的大軍,儘管這並不是教皇烏爾班設想中的東征軍的樣子。很多人相信,彼得承諾要把他們從悲慘的現實中引領出來,把他們帶到一個《聖經》上所説的充滿牛奶和蜂蜜的土地上。

    那些組織更好的十字軍部隊卻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而彼得的成功卻一再為人們提起。這使得很多人相信,註定要成功的是那些卑微的人,而不是那些驕傲的、富裕的軍隊階層。但最後,這些“人民十字軍”也遭受了失敗。他們當中沒有人真正到達聖地,大多數人要麼一路搶掠而慘遭殺害,要麼中途散夥。由於沒有支撐他們到達聖地的資源,他們轉而對歐洲的猶太人進行搶劫。據一個猶太目擊者説,當時這些農民十字軍的理論是:既然謀殺了我們的救世主的猶太人就在身邊,我們何必還要遠征去為救世主復仇呢。

    但要説服那些擁有土地的歐洲騎士們拿上十字架去遠征,所需要的就不僅僅是反猶太的言論和關於聖地的模糊傳説了。歐洲的騎士階層是教皇烏爾班真正想要的戰鬥力量,但他們可能付出的代價很大:死亡、疾病和被俘。他們還有其他的風險。騎士的領地和權利可能會在離開期間被人奪走。如果東征失敗,他還有被恥笑的風險,人們會指責他沒有完成上帝的任務。進行東征的花費也是一個風險。法國路易四世國王于1249年用自製的大船裝滿了補給從港口出發。他花了6倍于他年收入的錢來進行此次東征,結果卻落得個被俘,花了40萬英鎊才得以贖身。因此,大多數東征是危險的、不愉快的、無利可圖和極其昂貴的。

    12世紀的復興

    儘管大部分的十字軍東征,最後都在軍事上慘遭失敗,但它們對歐洲文明卻有著長遠的影響,這種影響不僅僅限于它為歐洲基督教各王國的內戰找到了一個出口。十字軍東征使得歐洲大陸走上了一條世界主義的道路,使歐洲人認識到更為廣闊的外部世界。老兵們看到了他們的鄉村裏永遠也看不到的東西,他們帶回來的故事點燃了歐洲創造的火花。

    從12世紀開始,即大約在第一次十字軍東征之後,回憶錄和歌曲形式的文學詩歌興盛起來。在中世紀黑暗年代的沉寂之後,十字軍史詩的發展和擴散被一些學者稱為“12世紀的復興”。

    很多人乾脆就沒有回歐洲,尤其是那些在歐洲沒有繼承土地機會的不是長子的人。留下來的人在聖地建立了軍事、文化和商業前哨。他們在第一次東征後建立起來的要塞,常常是歐洲封建制度的移植。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與阿拉伯世界眾多圖書館的接觸為歐洲封閉的學者們開闢了全新的世界,他們逐漸看到那些用阿拉伯語保存了若干個世紀的豐厚的古希臘典籍。經濟和文化的交流伴隨著暴力的互動。從某種方面來説,十字軍東征在傳播知識層面的積極作用超過了它的負面影響。

    十字軍東征還將歐洲的旅行者和商人同一個發展中的世界融合了起來。對中東奢侈品日益增長的需求,意味著歐洲必須拿出自己的物品來交換,由此促進了歐洲羊毛和紡織業的發展。十字軍東征和中東拉丁王國的結束意味著獲得亞洲貿易品的難度增加,但需求卻並未因此而減少。一些歷史學家推測,15世紀中東對歐洲商人的關閉加快了航海探險的步伐,並最終導致新大陸的發現。

    但是,對於那些曾經佔領和控制過中東土地的歐洲人來説,歐洲技術和文明程度的提高並沒有幫助改變自己在穆斯林心目中的形象。對阿拉伯人來説,歐洲人是沒有文化的野蠻人,武力是他們的最高美德,他們的宗教是可鄙的多神崇拜,他們的醫學是一堆迷信。被征服的阿拉伯人不但遠遠沒有感到低於他們的歐洲征服者,相反,還把自己看作是遠遠比征服者優越。

    第一次十字軍東征9個多世紀後的今天,它留下的誤解和仇恨依然伴隨著我們。西方大多數對伊斯蘭的誤解都源於那時。不幸的是,布希的講話,又勾起了阿拉伯世界對十字軍東征這段歷史的回憶。(姜楠)

    《中國青年報》2002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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