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神宮寺敬一家相處的日子  

     在櫻花盛開的時候,我來到富士山下的美麗城市———甲府,開始了在日本半年的研修生活,於是,和日本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神宮寺敬先生一家,結下了一份不解的情緣。

    其實以前就從前輩口中聽説,有這樣一對日本的老夫婦,每年總會邀請一名國際廣播電臺日語部的女播音員到他們家,把她當女兒一樣看待,照顧她的飲食起居,為她聯繫當地的電視臺研修。他們的願望,就是讓異國的女孩們快快成才,能為他們常聽的中國國際廣播電臺多出一份力,讓越來越多能講純正日語的中國人通過電波傳遞來自異國的友情。

    這是一對傳奇式的老夫婦,他們的故事在我的腦海中定格成一個美麗的傳説,直到自己踏上了這段櫻花之旅。

    神宮寺敬先生被日語部的女孩們昵稱為“神大爺”,這的確是當之無愧。因為他每年金秋十月,總要偕夫人綾子同遊北京,幾乎令人懷疑他80歲的高齡是否虛報。

    神大爺在北京見到我時氣宇軒昂地説:“放心來吧,到時候大爺開車來車站接你!”開車?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到幾個月之後終於跟在神大爺身後走出甲府車站的那一刻到來時,不由揉揉自己的眼睛———眼前分明是一輛等著人去開的汽車,我身旁的80歲老人正向駕駛座走過去,我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份兒,而神大爺兀自在那裏氣定神閒:“你坐左邊兒,注意日本和中國是相反的哦。係好安全帶!”

    沿著櫻花盛開的小路到了神大爺的家,飯廳裏是綾子夫人親切的笑容,一碗熱騰騰的湯麵已經放在了餐桌上。剎那間,旅途的勞頓,來到異國的不安,似乎都在那熱氣中被蒸發掉了。我有了一種到家的感覺。於是,在這個日本的“家”中,我和兩位老人一起度過了難忘的半年時光。

    每天早晨,總會從樓下傳來一聲吆喝:“吃飯嘍!”離家多年的我,耳邊已久疏于這一聲只有在家中才能享受的吆喝,每每至此,總會有一種濕潤的感覺從心中湧來,於是脆亮地應一聲:“來啦!”———樓下有一份家庭的溫馨在等著我。

    日本人的心目中,上班是一件大事,尤其是第一天上班,是一定要祝賀的。到達甲府的第三天,是我第一次到山梨電視臺拜會的日子。綾子夫人起了個大早,在忙忙碌碌。因為幾年前的一次意外,她的左手已經殘廢,所以平時由神大爺料理三餐。可是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綾子夫人從頭天晚上就在念叨,她要為中國來的女兒做一頓特別的早飯———赤豆飯,來紀念在日本的第一天工作的日子,同時也祝福我在日本的半年研修順利圓滿。經過一番忙碌,早餐時,熱騰騰的一大缽赤豆飯端上了飯桌。用糯米做的赤豆飯軟軟的、甜甜的,綴上了淡淡的粉紅,像櫻花的顏色。而神大爺和綾子夫人不停地勸我,“多吃點,多吃點!”於是我便也像在家裏似地毫不客氣把這份情意接納了下來。這件事讓一位日本朋友聽説後,她大為驚嘆:“赤豆飯呵!這可是對家裏人才有的難得的祝福。”是的,那一種淡淡的甜,已經慢慢溢滿了我的心房。

    神大爺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兒女們都已自立門戶,家族事業也有後繼之人。而對中國,以及中國來的女兒們的這份愛,可以説是這段家族愛的延伸吧。每當碰到相識,老人總是自豪地介紹:“這是我的中國女兒!”在電視臺研修,總是會有在節目中出現的機會,每當此時,兩位老人總是守在電視機旁,看他們的中國女兒的表現。“今天很鎮定呀!”“日語説得流暢多了。”“加油!加油!”———幾乎全是鼓勵之詞。對於他們來説,我已是第十四名中國女兒,但那份關懷與親情卻絲毫沒有減少。

    電視臺的工作沒有規律,直播節目結束時通常夜色已深。怕老人們擔心,我總是提前打一個電話回去,而綾子夫人總是很高興:“看你還這麼惦記著。”其實老人們才是真正地在惦記和擔心。節目結束後,那間亮著燈的客廳總是默默地在等待,每當此時,溫馨的感覺油然而起,情不自禁大叫一聲:“我回來啦!”而有一次,和同事相聚稍晚了一些,回來的時候,居然看到兩位老人正站在屋前翹首以待!不由得有一種負疚之感。從此每當出門,總是讓他們能及時得知我這個女兒的下落。

    每次出門去外地,神大爺總要為我細細查一遍交通時刻表,叮囑我路上的注意事項。那份認真和嚴肅,和小時候爸爸給我講解上學路線時的神情如出一轍。從神大爺家到電車站是一段不短的路,平日裏總有公交車來往,但到公休日便少得可憐,於是我為了趕早班電車,悄悄出了門。走了沒多遠,後面有汽車聲傳來,“傅穎ちゃん!”(日語裏特有的昵稱)神大爺驅車趕來了,執意要送我去車站,看著老人不容分説的表情,我帶著歉疚坐上了助手席———老人為了送我,週末早上還要如此折騰。

    神宮寺敬夫婦對中國的那份愛,真摯而執著。每天晚上總有一段固定的時間,是專門為放送中國國際廣播電臺節目留出的。對於電臺節目的每一點變化,每一位播音員的特徵,他們都瞭如指掌。而對於每年的中國之旅,他們是這樣解釋的,因為在中國有太多他們的老朋友,但老朋友們不可能經常有機會來日本,所以便由他們每年去中國創造相聚的機會。於是密密的日程上都是朋友們的名字,而且這份名單越來越長。綾子夫人去年在北京因為水土不服,中途病倒,被緊急送入醫院打點滴,回國良久才終於康復,但被問到來年的中國之旅時,還是那句毫不猶豫的回答:“去!當然要去了。”我被這句回答感動,那是一種矛盾的心情,既心疼老人們的旅途勞頓,又希望能早日相見。因為,我也成了期待他們的眾多“老朋友”的一分子。

    短短半年,成為我生命中難忘的片斷,富士山麓的老夫婦,成為我家鄉之外的又一份牽掛。

    《人民日報》 2002年0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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