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罩在少林寺古老寺院裏的寧靜帶來某種對具有魔力的事物的期盼。方丈釋永信是一個胖胖的和尚，剃著光頭，穿著件橙黃色袍子。只見他向一個徒弟點了點頭，立時，功夫小子們就飛奔了出來。年輕人一個個在紅地毯上翻滾、旋轉、跳躍，在一排來自北京的有影響的客人們面前眩耀著他們令人驚嘆的技藝。在一片衣袂翻飛中，男孩子們輕快地演示了1500多年來少林和尚們抵禦外敵時所用的拳法：龍拳、鷹拳、螳螂拳。隨著夜幕的降臨，當寺院只有一彎新月照耀時，時間好像又回到了過去。不可阻擋的少林和尚，心懷對佛的信念，用鐵拳保衛善德，少林的這一傳統延續到了今天。

    可是，真實的情況是：少林寺神秘的生活早已不復存在。每年都有100多萬中國遊客（還有一些西方遊客）到這個位於中國中部河南省、北京以南800公里處群山環繞的寺廟來遊玩，他們瞠目結舌地觀看那些好像克服了地球引力的功夫表演，他們在寺裏的商店裏購買寶劍、小雕像和李小龍的影片DVD，他們撫摸那塊將近1500年前禪宗和少林功夫的創始人在山洞面壁9年後投影的石頭。在寺廟門外，一大批武術學校相互競爭：坐在院子裏觀看表演的北京客人實際上是劇院導演們，他們正在為籌備一場眩目的舞臺表演前來挑選演員，以便今年秋天去美國進行巡迴演出。這次演出的導演劉西明（音譯）説：“我們希望讓世界了解少林寺，所以我們需要真正的少林和尚。”

    然而，在少林寺傳奇般的歷史中，真實和想像從來都是難以區分的，今天可能尤其如此。該廟建於西元495年，但據説真正興盛起來是在西元六世紀印度僧人達摩來到這裡之後。他創建了禪宗，併為坐禪的和尚們創立了一種模倣動物動作的武術套路。在過去的15個世紀中，這個寺廟以其獨立的管理而遭人嫉妒，以其勇猛的武僧而遭人懼怕，它數次被焚燒、攻打，甚至幾近毀滅。但倖存下來的少林和尚們卻以轉向資本的方式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大轉彎。然而，佛教和商業並不是那麼容易融合的。武術學校們都聲稱自己才是少林武術的正宗，為取得以此獲利的權力而爭執不休，這為少林武術的精神蒙上了一層陰霾。

    少林的復興是在1982年大陸放映香港拍攝的經典武打片《少林寺》之後開始的。該片橫掃亞洲，並在西方贏得了大批崇拜者。數百萬計的遊客和成千上萬渴望成為功夫明星的人們來到少林寺，打破了嵩山的寧靜。20年前，這個寺廟還幾乎是崎嶇的嵩山山谷裏唯一的人跡所在，而今天，它已經被一個熙熙攘攘的村落所包圍，裏面有賣食品的，有賣武術用品的，還有像“啟迪和尚服裝公司”這樣的商店。

    然而，當週末的旅遊大巴離開之後，少林寺又顯露出其真實的面目：它首先是一個夢想的地方。在少林寺唯一一條馬路的兩邊，排列了40多所武術學校，多數是由武僧或其徒弟開辦的。與其他亞洲武術如空手道、跆拳道不同的是，在這些學校裏教授的少林“功夫”更多地是為了表演和比賽，而不是為了格鬥。作為最古老的武術之一，少林功夫包括了一些太極、氣功和拳擊的形式。目前在少林寺接受訓練的15000個孩子中，有一些是偷跑出來的，但更多的時候是家長自已把他們的孩子送來，小的甚至只有三歲。他們希望這些每月學費20美元左右的武校能夠給孩子以紀律、體力和美好的未來。少林寺塔溝武術學校有8000個學生，是世界上最大的功夫學校。在這裡，一群10歲的男孩們在經過一天精疲力盡的訓練之後，癱倒在一排雙層床上。他們中有很多人已經有一年多沒見過父母了，但他們一心只想著未來。當被問及將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時，他們都異口同聲地喊道：“成龍！”

    難怪“少林寺功夫和電視電影學校”是發展得最快的學校之一。它看上去自然既不像好萊塢，也不像香港。在學校訓練場的泥地上，40個十幾歲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踢打著一排沙包，大部分人光著腳，有的帶著明顯的傷痛。可是，學校30歲的校長釋延藏（音譯）卻有遠大的計劃，而他的後臺更大——他的師父就是少林寺掌權的方丈釋永信。（“釋”這個姓在佛教中是個敬語，意思是“老師”或“師父”。）釋延藏的學校除了教授少林功夫的傳統招式以外，還教一些電影特技。它已經安排了12個學生在香港肥皂劇中扮演角色，包括預計今年上映的連續劇《少林血僧》。其他學生在倫敦的MTV中出現過，有9個這次在少林寺院內的表演中被選中，將參加26人的巡迴表演。這在所有的學校中人數是最多的。目前釋延藏正在雄心勃勃地計劃對學校進行擴建，擴建後將把學生招收人數從200人增加到3000人。他坦白地承認，與方丈的關係對他很有幫助，他説：“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有師父和他的許可。”

    但是，新技術日益變得與舊關係一樣重要了。塔溝學校1998年得到政府許可招收外國學生，它在因特網上分別建立了三個不同的網站，每星期能收到10到20封電子郵件。這看上去好象並不多，但學校現在有了比較穩定的外國學生來源，其中包括美國人，他們所付的費用至少是當地學生的30倍（食、宿和訓練費用平均為每月600美元）。在少林寺半山腰一個稍微小一點的學校裏，釋恒峻（音譯）也在學習掌握因特網的技術。去年秋天，這個武僧為他破爛的學校購買了一台電腦，並在網上建立了一個網站。這為他帶來了6個外國學生，他們幫助他負擔了其餘300個學生。“如果不是因特網，他現在還一個人坐在山上的草棚子裏呢！”幫他建立網站的徒弟朱和明（音譯）這樣説。這些天來，釋恒峻在用他的新收入為吸引外國學生安裝另外一樣東西：西式沖水馬桶。

    少林武術巡迴表演的利潤已經豐厚得讓政府也想參加進來。在過去的10年中，少林武術表演者已經穿梭于全球，為少林寺和政府帶回了大量收入。上周，一個少林寺表演團在義大利斯波來托藝術節上以“二指禪”和模擬劍擊轟動一時。今年早些時候，類似的表演在雪梨、倫敦和拉斯維加斯也舉辦過。批評者指出，這些表演，如用脖子頂彎寶劍或在肚子上砸磚，更像是雜技而不是古典的功夫。

    這些巡迴表演也引起很大的爭議。釋永信方丈正好也是一名全國人大代表，他公開譴責了最近在拉斯維加斯和澳大利亞的表演，聲稱那些表演者不是真正的少林和尚。這位去年被提拔到這個寺廟最高位置的36歲的方丈説：“只要少林寺還是個有名的地方，就總會有人想出賣它。”

    現在少林寺面臨的不再是生存問題，而是其精神能否經受住成功的考驗，對金錢的追逐已經將其名字變成了一個商標。香港體育經紀人卡爾秦（音譯）對此毫不擔心，他想在香港和洛杉磯興建少林寺的仿製品，還包括日常的訓練和表演。“它會成為一個比迪斯尼更吸引人的地方，”秦滔滔不絕地説道。然而，少林寺武僧總教練釋延路（音譯）對於他的武術學校與其佛門誓言（不近女色、不納錢財、不飲酒）是否和諧的問題表現得不太自然。31歲的大師穿著黑色長運動褲、耐克鞋和黑色彪馬夾克，一邊看著年輕人們練習單臂推擋，一邊拿著手機講話。他堅持説：“這不是做生意。”

    儘管有一些俗氣、有一些爭執，但少林寺的前景一片光明。在剛剛過去的一個淩晨，20歲的徒弟釋國參（音譯）在寺院黑暗角落裏的一座巨大的金佛前祈禱。年輕人在微笑：他剛被選中去北京參加表演。釋國參從未去過首都。車就要開了，祈禱完畢，他衝過寺院，滑下石欄，向每一塊神聖的石頭告別，抓起他的小背包踏上了通向美好前程的長途旅行。對於像釋國參這樣的一些人來説，一個新的少林夢想就在眼前。

    《新聞週刊》2000年7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