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規模相當於幾個足球場大小、外觀仿佛一個洞穴的大平房裏，許多小販們兜售著各類物品，包括衣服、剃鬚刀、洗滌劑等。這就是義烏的大型批發市場。每天，有20萬批發商從這裡批發2000噸貨物，義烏也因此成了中國最大的批發市場之一。

    義烏還有一個臭名，那就是中國的假貨市場中心。在這裡，肆無忌憚的批發商購進各種牌子的假冒産品，然後以低廉的價格批發給小販們。最近一個細雨紛飛的下午，一個攤主謹慎地拿出10包假冒的吉列剃鬚刀片，每包含5片，總共才值65美分；而在北京，10包真品的零售價是9.6美元。這位攤主十分警惕的原因是，幾週之前，吉列的代理商及當地政府官員突然來到這個市場查收了400萬個吉列刀片。

    但並不是説這種突然抽查嚴重幹憂了市場交易。在義烏十分擁擠的化裝品市場，一個40歲左右的小販拿著兩種假冒的寶潔公司的産品——飄柔洗髮水和舒膚佳香皂，使勁嗅了嗅，然後舉著飄柔洗髮水説：“這個聞起來甜多了，可以賣高價。”這種真飄柔洗髮水的價格超過3美元，而假貨只售1美元；假舒膚佳的價格是20美分，比真品便宜一半。這個小販説：“這些假貨銷路很好，因為便宜得多。”

    難道中國沒有嚴厲打擊假冒偽劣産品嗎？不是。5年前，在一場幾乎引起華盛頓與北京之間的商業大戰之後，大陸承諾要對智慧財産權加以保護。自此，政府官員已組織過許多次對非法生産軟體、CD的廠家的搜查，而且許多人被判了刑。

    雖然中國積極努力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但是假冒偽劣産品問題越來越突出，不僅損害了軟體、娛樂公司的利益，而且像野火一樣蔓延到其他行業。過去，這些公司不願談及這個問題，害怕嚇跑顧客；現在，一些舉世聞名的商業品牌，如耐克，都公開敦促北京取締假冒偽劣産品的活動。據悉，這種假冒之災使它們每年損失上億美元，而且還威脅著它們的品牌及聲譽。在中國，顧客反響強烈，假如買了一包香煙吸後頭痛，人們會立即警覺這種香煙不好，以後就不大可能再買這種品牌了，除非能確信是真的。同樣，如果一個人一時疏忽買了假雅瑪哈摩托車，一旦壞了，就無法保修。金佰利公司生産的女性用品被倣造，其發言人蒂娜貝利説：“假貨的確影響我們的銷售額，但我們最擔心的是假貨糟糕的品質會引起顧客對這種品牌的不滿。”

    許多在中國的外國生産商保守地估計，其産品的30%都是膺品，包括碧浪洗衣粉、百威啤酒以及萬寶路香煙。在中國的摩托車行業，這個問題尤其惡劣，雅瑪哈生産商認為每6輛車中有5輛是假貨。據吉列公司的官員説，今年前4個月裏該公司搜查出的假冒偽劣産品比過去兩年的總和還要多。Bestfood亞洲有限公司中國分部的總裁約瑟夫約翰遜説：“我們耗費好幾百萬美元打擊造假，但很不幸，這個問題越來越糟糕。”

    由於利益的流走，一些跨國公司正在考慮重新分配投資。美國一消費品公司中國本部的800名員工中已有35人下崗，原因就是倣造者搶走了該公司的利益。寶潔公司亞洲區公共事務副總裁威廉多布森説：“當思考新的投資計劃時，造假是我們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這樣的情緒較之幾年前跨國公司紛紛打入中國市場的情景，是一個巨大的變化。跨國公司早就知道造假之災，而且知道泄漏商業秘密對自己合資企業的夥伴是一種冒險。事實上，一些公司還想像著一旦造假者開始倣造它們的産品，就證明它們的品牌已真正進入中國市場。但是，誰也沒有預料到造假竟來得如此迅速，如此之大。

    許多因素引起中國假貨之災的蔓延。先進的生産技術的傳播，如彩色影印機、台灣有經驗的造假者提供的生産線以及跨國公司按要求向當地的合作夥伴轉讓技術，使造假者甚至能造出幾近完美的膺品。不斷加強的國際聯繫也促進了造假活動，商人利用網上聊天室以及未被授權的貿易網站擅自調配産品，將假貨混入合法産品中。

    北京在打擊走私行為時，或許也促進了造假業的發展。打擊走私犯罪時，那些未被抓獲的走私犯轉向了造假行業。在這個行業，利益一樣豐厚，且處罰要輕得多。

    今天的中國有數以萬計的造假者在忙碌著，其中有生産低技術含量産品的工廠——從在秘密車間裏將洗髮香波與肥皂摻在一起的工廠，到生産假冒廉價軟飲料和啤酒賺取利潤的大型企業；有生産較高技術含量産品的工廠——從汽車電池到車輛；還有尖端技術領域的移動CD工廠，它們的光碟主機價值達到120萬美元。

    從南方廣東省和福建省的工廠裏，假冒産品可以用卡車運到另一個村子；或運到分銷中心，如義烏；或者越過中國邊界偷運到俄羅斯、巴基斯坦、越南和緬甸；或者裝上前往洛杉磯港口的遠洋貨輪，這些航運皆由亞洲犯罪辛迪加組織和贊助。

    目前，造假者行動依然泰然自若。雖然北京正切實努力打擊假冒産品，但很難得到當地警方和法庭的合作，特別是當牽涉到有影響的國有企業時。中國的一位貿易官員説：“政府很清楚這個問題帶來的後果，這會對投資環境産生嚴重影響。”

    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可能會有助於解決這個問題，世貿組織最終制定出的標準可能比北京與華盛頓于90年代中期幾次討價還價後才達成的雙邊協議的要求更嚴格。但考慮到造假者獲得的鉅額利潤，這個問題可能會進一步發展。以汽車為例，據曼谷市場調研員估計，假冒減震器與正品減震器之間的利潤差能達到60%多，這就難免搶走了合法生産者的生意。

    中國造假業真正令人恐懼之處，在於造假者在偽造包裝上的飛躍。直到最近，生産廠家對假冒産品還不太擔心，因為這項工藝還屬於業餘性的；甚至至今，客戶還可以通過粗劣的工藝分辨出假耐克或假阿迪達斯運動鞋。但去年一年，據專家稱，造假者在倣造包裝瓶和包裝盒的技術上達到了新的水準。

    Anheuser-Busch公司首先發現這一問題。它發現，甚至在百威啤酒的銷售代表到來之前，一些零售商就往640毫升的瓶子裏裝這種牌子的啤酒。Anheuser-Busch公司的史蒂芬巴勒説：“如果打開瓶子喝，很容易辨別啤酒的真假。但如果只看標簽，極難將二者區別開來。”

    中國具有豐富打假經驗的人知道，他們不能低估對手。微軟公司開發的軟體盒以及在用戶手冊中加入的全息圖，很快被造假者掌握。造假者掌握得如此精通，以致于他們倣造的微軟公司Windows NT作業系統光碟的外包裝幾乎可以亂真。事實上，雖然幾年來假軟體只售幾美元，但造假者現在通過固定的零售商來銷售，價格高達真品的95%。香港的微軟律師湯姆羅伯遜説：“我們不知道誰在生産這種膺品，但這是由商人支援、商定的罪惡行為。”

    對一些附件加以注意也能賺大錢，許多企業已經加入到這個行列中了。例如，台灣的造假者是利潤豐厚的假行動電話附件市場的大玩家。所以，在中國那些沒有執照的店裏，這些附件膺品常跟真正的電話一起銷售。據一位西方工業界專家稱，前五種最暢銷的外國手機電池有一半都是膺品。

    中國造假者的活動遍佈世界各地，原因之一是他們與有組織的犯罪團夥聯繫在一起。專家們説，最近幾年，亞洲的犯罪團夥被拉美的犯罪辛迪加擠出毒品生意後進入了造假業。微軟的世界市場調研總經理將某些在國外的中國造假集團視為一種特定的夥伴，他説：“這是一群擁有錢財、生産技能、業務聯繫及銷售渠道的企業家，他們共同幹起了這種掙錢的勾當。”

    由於中國的造假活動很猖獗，跨國公司也越來越重視這個問題，主要打擊對像是那些正在造假的中國工廠。儘管當地政府會打擊假冒産品的銷售廠家，但卻很難勸服這些官員關掉這些工廠：一是它們可能是由政府經營，二是警察更可能保護這類工廠而不是將其關閉。而且對造假者的處罰力度不夠，很難對罪犯定罪。

    中國加入WTO或許會有助於解決這個問題。法律顧問説，儘管反造假條規並不十分充分，但至少在理論上，世界貿易組織要求其成員國積極阻止造假活動，保證司法程式公平、公開。

    那些受假冒偽劣産品困擾的公司最大的希望是要求北京採取強硬的措施。倡狂的造假業已經抑制了中國軟體業、出版業和音樂行業的發展，例如，中國最有名的運動衣、運動鞋生産商——李寧運動公司的品牌中，有20-30%的運動鞋是膺品。

    許多造假者不交稅是促使北京鎮壓造假活動的又一原因。廣東省去年底加大了對造假者的罰款力度，而且支援公司從造假者手中查獲生産設備，這一切是因為造假給當地經濟造成了損失。

    義烏等地的問題表明，要根除假貨之災是相當困難的。雖然北京加大了打擊力度，但今後幾年，許多公司包括外國公司，仍可能會面臨假貨的困擾，僅依靠世界貿易組織的條規約束也是不現實的。中國的打假任重而道遠。

    《商業週刊》6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