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昆:一生傾情物理學  

    從蒙養園到燕京大學

    黃昆于1919年9月2日誕生在北京,祖藉為浙江嘉興。父親當時是中國銀行高級職員。母親賀延祉,籍貫湖南,畢業于北京女子師範大學,也在銀行工作。黃昆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他的大姐名黃宣,大哥黃燕,二哥黃宛(我國著名心臟內科專家),姐弟四人年齡依次相差一歲,手足情深而又互相影響。他們的名字都取自於北京的地名,黃昆的“昆”來自於“昆明湖”,黃宛的“宛”來自於“宛平城”,黃燕的“燕”來自於“燕山”,黃宣的“宣”來自於“宣武”。家庭較高的文化素養和毫無拘束的氣氛,特別母親為人嚴肅認真,對黃昆少年時期成長影響很大。

    一般而言,許多著名科學家在少年,甚至童年就顯示出其天賦。然而,黃昆卻自認為他屬於智力發育滯後的類型。在談及現在中小學生的負擔太重問題時,黃昆以切身經歷為例,認為,小學學習不必要求太高,但中學打的基礎卻會影響一個人的一輩子。

    黃昆先後在北京蒙養園、北京師大附小、上海光華小學(在靜安寺附近一條弄堂裏,黃昆在那裏呆了一年多)上學。他回憶自己小學階段,除去很早就識字,在小學時期常讀小説和學會加減乘除之外,似乎沒有學更多的知識。他還記得,他小學期間最出色的一次表現,是在三年級北京史地課考試得第5名。他帶回給母親的獎品,是一份北京城的油印講義。為此,他始終為能熟練説出北京城所有內外城門名而感到自豪。

    關於中學打基礎影響一輩子,黃昆有正反兩方面的經歷。

    黃昆在上海光華小學五年級沒讀完,隨家搬遷回到了北京。黃昆的伯父黃子通當時在燕京大學哲學系任教授,黃昆暫住在伯父家中,並插班就讀于燕京大學附中初中。他在這裡只學習了半年,就轉學到通縣潞河中學。但是,這短短的半年,對黃昆以後的發展卻有長遠的影響。黃昆的伯父偶然看見黃昆課後很空閒,就詢問他原因。黃昆回答説,老師交待的數學作業都已完成。他伯父説,那怎麼行,數學課本上的題全都要作。自此,黃昆就這樣做了。從此他的數學課一直學得很好,併發生了濃厚興趣。轉入到潞河中學後,這習慣不僅仍延續下來,並帶動了其他學科的學習。黃昆後來回顧,這一偶然情況有深遠影響。由於他下課就忙於自己作題,很少去看書上的例題,反而使他沒有訓練出“照貓畫虎”的習慣。

    黃昆治學一個重要特點,“從第一原理出發”,其習慣也許就是在中學開始培養的。

    潞河中學前身可以追朔到1867年由美國一個牧師創辦的通州男塾。1889年,它演變成包括小學、中學、大學和神學院的潞河書院。以後又先後更名為協和書院,華北協和大學。1918年,華北協和大學與匯文大學合併組成燕京大學,而協和大學附設中學部仍保留在通州原址,叫潞河中學。潞河中學雖然是教會學校,但1927年以後,由華人任校長,取消“聖經”必修課。潞河中學的校訓為“人格教育”。黃昆是學習上的優等生,除語文課外,他的高中三年學習總成績始終保持在全年級之首。黃昆兄弟三人都就讀于潞河中學。他的大哥因為休學兩年,與他同班,數學成績只有30來分,在黃昆帶動下,黃燕的數學成績也很快就超過了及格線。潞河中學每個禮拜都有全校大會,黃氏三兄弟穿自己家做的布鞋,被校長在全校大會上表揚。

    黃昆自己認為,他中學時代反面教訓是,中學語文課沒有學好。就像大多數中學男生一樣,對於老師出的作文題,黃昆覺得,不是一句話就解答了,就是無話好説。後來黃昆回顧自己生涯,認為其後果影響了自己一輩子。例如,1936年黃昆從潞河中學畢業,擬學工科。他報考過清華大學和北洋工學院,但都未被錄取,原因就是語文成績太差的緣故。黃昆在生平自述中寫道:

    “我于1944年參加了當時‘庚子賠款’留美和留英兩項考試。留美考試未錄取,後來通過別人查分數才知道我的語文考試只得了24分。在留英考試中,我的作文只寫了三行就再寫不下去了,只好就此交卷。後來得知,我居然被錄取。這曾使我大吃一驚。以後有機會看到所有考生的評分,這才知道這位中文考官顯然眼界很高,而打分又很講分寸,很多考生的中文成績都是40分,再沒有比這更低的分數,我當時是其中之一。以後雖然沒有再考語文,但是語文這個關遠沒有過去。順便可以提到,我的語文基礎沒有打好,多少年來,在各個時期,各種場合都給我帶來不小的牽累(從早年的考試到以後的寫作,以至講話發言)。近年來,不少場合要你講點話或是讓你題詞,我只能極力推辭,而主持人則很難諒解。這總使我想起中學語文老師出了題我覺得無話可説的窘況。”

    1937年,黃昆通過潞河中學向燕京大學的保送考試,進入燕京大學,並根據自己的優勢和興趣,選定物理為學習專業。

    群英薈萃

    抗日戰爭爆發後,中國的三所著名大學:清華、北大、南開遷至雲南昆明,1938年春組成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在中國人民抗戰最艱難困苦的年代,培養出楊振寧、李政道、黃昆、張守廉、李蔭遠、黃授書、鄧稼先、朱光亞等一大批傑出人材。開出中國教育史上最絢麗的一朵奇葩。

    西南聯大物理系規模雖然不算大,但是人材濟濟,中國物理學界許多學術造詣很深的知名教授都在這裡執教。當時“清華有葉企蓀、吳有訓、周培源、趙忠堯、王竹溪、霍秉權;北大有饒毓泰、朱物華、吳大猷、鄭華熾、馬仕俊;南開有張文裕,還有許貞陽。西南聯大的數學師資也為當時國內一時之選。

    清華有楊武之、鄭洞蓀、陳省身、華羅庚、許寶馬錄;北大有江澤涵;南開有姜立夫。在西南聯大,物理系每年級只有一班,約三四十人。生活條件十分艱苦,都住在學校泥墻草頂的宿舍裏。

    1941年秋,黃昆在獲得燕京大學學士學位後,經葛庭燧先生介紹,來到西南聯大任助教。從北京到昆明,黃昆路經青島、上海、香港、桂林、貴州,路上整整花了2個多月。系主任饒毓泰先生在第一次接見黃昆時對他説,這裡人很多,根本不需要助教。你在這兒就是鑽研學問作研究。事實也確是如此。

    黃昆的教學任務只是每週帶一次普通物理實驗。吳大猷讓他半做研究生,半做助教,這樣他可以得到一些收入。

    由於張守廉的緣故,黃昆很快地結識了和張同班的楊振寧。他們三人學習思考風格迥異,但都是絕頂聰明的人。他們一起上吳大猷和其他先生的課,通過課後討論,他們彼此加深了人品學問的了解。

    師從莫特

    1944年黃昆、楊振寧、張守廉西南聯大研究生畢業。黃昆被“庚子賠款”留英公費生錄取。“庚子賠款”留英公費生是在1930年設立的,比庚款留美公費生晚得多。第八屆“庚子賠款”留英公費生,物理學共有兩個名額,洪朝生考取了另一名額。洪朝生同時也考取清華第六屆留美公費生無線電專業,他決定去美國留學,庚款留英的另一名額由梅鎮岳遞補。按庚款留英公費生規定,去英國什麼學校,選哪位科學家做導師,都可以先由本人提出志願,再取得接收方的同意。當時,有一位英國教授給聯大捐贈了一大批在英國出版的科學書籍。黃昆對這批書很感興趣,大多翻閱了一下。引起他特別注意的是一位名叫莫特的英國科學家。莫特寫了三本書:《原子的碰撞理論》、《金屬與合金的電子理論》、《離子晶體中的電子過程》。這三本專著覆蓋了三個很不相同的領域,每一本專著的出版,都標誌著一個學科方向的誕生。這使黃昆感到這位科學家的學識非常淵博。

    另外,黃昆也被後兩本書的豐富新穎內容所吸引,覺得莫特所研究的領域非常豐富多彩。基於這兩方面原因,黃昆決定到布列斯托(B r is to l)大學做莫特教授的博士生,並被莫特接受。可以説,黃昆選做莫特教授的研究生,實際上也把自己將來的研究方向選定為固體物理學。黃昆能在學科發展早期進入這一大有作為的科學領域,應該説,這是一種難得的機遇。但是,機遇或大或小,一個人一生中都會碰到。沒有準備,機遇將擦肩而過;有了充分準備,機遇就會被抓住。正是在燕京大學自學量子力學打下了紮實的基礎,在西南聯大有名師指點,優秀同學激勵和良好學風這樣的環境裏,加上自己刻苦鑽研,黃昆在固體物理髮展的黃金年代,抓住機遇,做出重大貢獻。

    1945年8月,黃昆終於在布列斯託大學做了莫特的研究生,他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莫特招收的第一個博士生。因無序系統的電子結構而榮獲1977年諾貝爾物理獎的莫特,當時還是一位很年輕的教授,但已是國際上著名的固體物理學家。

    鳳凰涅磐

    1977年,黃昆被調到科學院半導體研究所任所長。黃昆認為既然身在研究所,自己就必須在科研第一線工作。在研究所不做研究,情理難容。但是,研究中斷了近30年,這30年國內外科技發展日新月異,自己年齡已近60,研究怎樣才能做得起來呢?黃昆想,科學家老了會掉隊大概有兩個原因,一是知識老化,特別是基礎理論和方法跟不上發展;二是由於地位,容易脫離第一線的具體工作以致自己原來的老本也會逐步忘記。他分析自己的情況,認為,要把幾十年基礎理論的發展認真地補上,恐怕是做不到的。

    但是,承認這個局限性,並不等於不能做研究。他拿定主意,要堅持自己動手做第一線的具體工作,要去做自己能做的事。

    黃昆在國際物理界沉寂近30年後,又重新活躍起來。他開始了他研究生涯中第二個活躍時期:1980—1990年。正如國際著名固體物理學家,德國馬克斯普朗克協會固體物理研究所前所長卡多納(M.Cardona)描述黃昆,“他好比現代的鳳凰涅磐,從灰燼中飛起又成為世界領頭的固體物理學家”。

    治學之道

    黃昆研究教學60載,形成了自己鮮明的治學風格。黃昆先後師從吳大猷、莫特、波恩三位大師,其中莫特對他的影響最大。他有選擇地吸取了三位大師的治學之道,在60載的研究教學中,形成了自己獨特而鮮明的治學風格。

    黃昆把自己的一生科學研究經歷歸結為:一是要學習知識,二是要創造知識。對做科學研究工作的人來講,歸根結底在於創造知識。而學習知識與創造知識,黃昆從自己的切身經歷和觀察別人的經驗教訓,歸納出兩句名言:

    (1)“學習知識不是越多越好,越深越好,而是要服從於應用,要與自己駕馭知識的能力相匹配。”

    (2)“對於創造知識,就是要在科研工作中有所作為,真正做出點有價值的研究成果。為此,要做到三個‘善於’,即要善於發現和提出問題,尤其是要提出在科學上有意義的問題;要善於提出模型或方法去解決問題,因為只提出問題而不去解決問題,所提問題就失去實際意義;還要善於作出最重要、最有意義的結論。”這兩句名言確實是黃昆的經驗之談,我們應當作座右銘而牢記。

    老驥伏櫪

    黃昆在科學上的成就受到了國際學術界的高度評價,也得到祖國和人民的承認。1955年,年僅36歲的黃昆就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是當時所有委員中最年輕的一名。改革開放以來,黃昆當選為瑞典皇家科學院外藉院士(1980年)、第三世界科學院院士(1985年)、國際純粹物理和應用物理協會(IUPAP)半導體委員會委員(1985—1988年)。黃昆除了擔任中國物理學會理事長、科學院數理學部常委,還被選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1964年),當選為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五屆全國委員會常務委員會委員(1978年),以後分別連任第六屆、第七屆、第八屆政協常委。他也曾獲得中央國家機關優秀共産黨員稱號,全國“五一”勞動獎章,2001年,獲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科學技術獎。

    黃昆,青年時代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中年時期獻身於祖國教育事業,60歲後又重攀上世界科學高峰,如今桃李滿天下,聞名海內外。可以説,除了諾貝爾獎,作為一個中國物理學家,黃昆幾乎得到了所能得到的一切榮譽。但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未已。如今黃昆已年逾八旬,身患帕金森病,仍每天上午去中國科學院半導體研究所上班,他仍在為祖國的科學技術發展而嘔心瀝血。

    黃昆還在工作著,他的心永遠是年輕的。

     《中國資訊報》2002年3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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