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藍藍的料羅灣(2)

    海軍煙臺基地幹休所休幹、原基地副司令員劉建廷老人説:

    新中國海軍創建後,海戰都是魚雷艇、高速炮艇這些小傢夥打的,什麼護衛艦、獵潛艦、驅逐艦、潛艇、轟炸機這類大玩藝基本沒派上什麼用場。原因有兩個,一是國民黨海軍三天兩頭來騷擾,海戰大都發生在我們沿岸一帶,便於小傢夥們設伏、突襲, 以收奇功;二是魚雷的威力比炮大得多,炮彈若不是擊中敵艦的彈藥庫、油箱,幾發十幾發很難將其擊沉。而魚雷擊中目標,可以在水線要害部位炸出一個直徑十公尺的窟窿,我們開玩笑説,並排進三駕馬車都沒啥問題。所以,三、四千噸以下的船一般一發魚雷就能致它的命,兩發等於雙保險,相當厲害呀。國民黨他吹什麼?他對我們魚雷艇怕得要命,內部有個規定,見了共軍魚雷艇不要戀戰,能跑趕緊跑。

    海軍三個艦隊中,海戰主要是東海艦隊打的,東南沿海歸它管嘛。我算了一下,魚雷艇前前後後一共打了11仗,東海10仗,南海1仗。 而東海的仗差不多又都是六支隊一大隊打的,國民黨的“太平”號,“洞庭”號都是這個大隊幹掉的,每回都能撈他一點便宜。仗打得好,不應忘記艦隊陶勇司令員和彭德清副司令員,這兩位陸軍出身的老首長注意學習,關心理解艦艇部隊,訓練得法,指揮有當。1958年的一大隊參謀長張逸民也不應被忘記, 這個人是個優秀的海軍人才,海戰中功勞很大。我當時任六支隊副支隊長兼1大隊大隊長,主要在岸上指揮,講貢獻也有那麼一點點吧。

    總之,六支隊,一大隊,是咱們海軍的一支好部隊,英雄部隊啊!

    1958年7月17日上午10時,花鳥山以西海面。

    東海艦隊副司令員彭德清少將,身著雪白的海軍將校服,筆挺站立在護衛艦“成都”號前甲板正中位置,率整齊列隊的全艦官兵向前來友好訪問的印度海軍旗艦“邁索爾”號敬禮。雙方鳴放禮炮,主桅桿上升起互致問候的五彩旗。14時30分,主客艦駛進上海吳鬆口,雙方再次鳴放禮炮,炮聲響徹浦江兩岸。

    18日,陶勇親自指揮、彭德清具體組織,中國海軍為印度海軍官兵舉行了海空協同攻擊演習。波濤之上,魚雷艇12艘、水魚雷轟炸機9架、殲擊機12架,組成兩個突擊群, 十長江口向假想目標施放了數十條魚雷,敵兩艘"重巡洋艦"被陣陣沖天而起的烈焰和水柱所吞沒。

    實兵演習結束,戰鬥、轟炸機群低空從檢閱艦“成都”號和“邁索爾”號上空通過。緊接著,得"勝"歸來的六支隊12艘魚雷艇,艇距100米成一字長蛇陣最高速馳來, 幾乎挨著檢閱艦的艦舷,劃了一個漂亮的180°大圓,踏著長長的白色浪鏈, 歡歌飛去。印度海軍艦隊司令官阿·查克洛蒂少將伸出大拇指説:任何一位尚未學好躲避魚雷攻擊的艦長,都最好不要在中國海域同中國海軍遭遇。

    此時此刻,美國海軍第六艦隊的巡洋艦也正在地中海開炮。那不是演習,而是以強大火力支援其蜂擁踏上黎巴嫩灘頭的海軍陸戰隊。

    地中海與中國海的爆炸聲此起彼伏,雖然這不過僅是時間上的一次偶合,但已經具有了不言而喻的象徵意義:遠稱不上強大的中國海軍決心捍衛國家的主權、獨立和統一,有能力不容任何外敵越雷池一步。

    劉建廷老人説:

    1958年長江口演習,有印度一條巡洋艦參觀,所以從海軍到艦隊上上下下都很重視。

    印度海軍來的是一條大艦,軍官又都是從英國畢業的,挺牛挺傲的。陶勇這個首長很剛強很要面子,他要在印度人面前搞點絕招露一手,他把我叫去,問:從檢閱艦面前通過,距離是多少?我説:按條令規定,不得低於一鏈(183米) ,檢閱艦航速20幾節,我們航速50幾節,靠太近了會出事,起碼保持一鏈。陶勇講:我不管,你給我靠50米!又講:50節不行,你的速度還要快!我説:50節已經很高速了,機器溫度己達90°,再快就要開鍋啦。陶勇還是那句話:反正還要快,你給我想辦法!

    沒轍,只好回去找業務長們商量,他們都説可以。你知道,魚雷快艇的冷卻是一個迴圈系統,用海水冷卻淡水,淡水再進入機器冷卻發動機。加快速度,只有把艇底門打開,直接用海水來冷卻發動機。業務長們説:有個條件,跑完這一趟,必須給一星期時間清洗機器。

    我向陶勇報告,他表示同意。我順便又報告,我只能上一個大隊,因為快艇得按一定角度跑,出海太多搞不好也會碰撞出問題。他講:你兩個大隊都得拉出來,你必須給我完成!我知道,打過仗的首長都是這麼個倔性格,關鍵時刻,你只有硬著頭皮給他衝上去,行也得行,不行也得拼著命叫它行。

    檢閱那天,我幾條都完成了,第一,靠50米;第二,超高速;第三,兩個大隊二十幾條艇一齊上,很壯觀,很驚險。看得印度人目瞪口呆,説沒想到中國還有這樣的海上突擊力量。

    陶勇高興了,晚宴時把我拉到身邊,説:劉建廷你到晚了,罰你兩杯!

    我説:行,司令官的命令嘛。

    圓滿完成任務,剛想休整一下好好清洗機器哩,第二天,陶勇一個電話又把我叫了去,先講了一通中東局勢。其實關於美軍在黎巴嫩登陸和咱們中國到底有什麼關聯我到現在也沒完全搞清楚,我只記得他説:馬上要打仗,你們連夜做好戰鬥準備。我説壞了,你得給我一個禮拜時間沖洗發動機呀,這是你答應的嘛。他還是那句話:反正你明天必須把機器給我弄乾淨!

    毫無辦法,我們全體出動,突擊一天,三下五除二把船搞好了。

    現在回想,陶勇這一套好像不大講科學。但什麼樣的官帶出什麼樣的兵,六支隊養成了一種敢打敢拼的頑強作風,在我們面前,沒有完不成的任務克服不了的困難。

    1958年的長江口演習,確實使備戰工作顯得倉促,但又是一次最好的備戰。

    19日傍晚,圓滿完成演習任務的彭德清在房前小徑上漫步,陣陣海風,吹散了幾天的暑熱和緊張,賜與他企盼已久的清涼和鬆弛。

    公務員跑來報告:陶司令員來電話,説池在辦公室等你,有要事商談。

    彭德清1939年與陶勇相識,一塊打了郭村保衛戰、黃橋決戰, 打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最後,又先後來到東海艦隊相聚共事,二十載同生死共患難,他對老首長的脾氣早已摸得透透:星期六晚上了,陶司令員還要談工作,準是又要部署什麼不尋常的緊急任務吧。

    果然,陶勇見面説:老彭,恭喜你,又撈到仗打了。

    打仗?打什麼仗?和誰打?

    陶勇説:接到軍委、主席指示,很快就要炮擊金門、懲罰蔣軍。海軍也要參戰,任務交給了我們東海。你明天一早坐飛機去北京,到海司領受具體任務。

    司令員是不是一道去?

    陶勇不無幾分妒意地笑道:我就不去啦。老彭,你是福建人, 對那一帶地區、海域情況熟悉,考慮再三,這一仗還是由你指揮好。哎,往後恐怕是沒有什麼好仗輪到我打啦。

    人的情感就是這般複雜。戰爭年代,整天在槍林彈雨裏鑽,那時總想,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和平麼,和平多好呀,和平了,頭一樁大事就是安安穩穩睡他三天大覺,老天塌下來也不睬它!捱到全國勝利,打完了抗美援朝,真的和平長久了,又覺得沒有槍炮聲的日子好像缺了點什麼,過得挺乏味。才明白,軍人沒有戰場,就像教師沒有課堂、工人沒有車間、農民沒有土地……戰爭, 使軍人實現自我,尤其當戰爭與祖國、民族,與尊嚴、正義等等諸多神聖、崇高的事物聯繫在一起時,自己都能掂量出實現的自我中有與江河山脈同重的價值。

    彭德清確實很有些興奮和激動,此生打仗無數,但指揮打海戰,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並且,是在自己的家鄉打,眼前又浮現出福建同安老家那片熟識的海和對岸那座熟識的島。使他感到堅定和自信的是, 既然當年那個年輕的縣委書記、 紅軍遊擊隊政委能夠率領數百梭標大刀爛槍土炮打出一小塊紅彤彤的世界來,二十年後堂堂的海軍少將,也定能率領一支現代化的海上合成軍,再在那裏打出一個更輝煌的新天地。

    他向陶勇説了一句無數次領受任務後,都要向上級説的一句話:打不贏,你殺我腦袋!

     ※ ※ ※ ※ ※

    翌日。北京海司。

    彭德清以東海艦隊廈門前線指揮部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的新官銜向海軍司令蕭勁光大將報到,領受作戰任務。

    蕭大將款款道來,交代甚詳。彭德清以自己的習慣歸納,記住要點:1. 打南(金門)不打北(馬祖),打金不打臺。 2.打蔣不打美,打近不打遠(公海)。3.封而不登,殲其大艦。4.三軍協同,服從陸軍……

    蕭勁光最後説: 準備于7月25日開始炮擊,時間很緊張,你要爭分奪秒,儘快到達指揮位置!

    第二天清晨,飛返上海。向陶勇、常委們傳達,再次研究了作戰部署。沒有時間再見老婆孩子了,急匆匆,汗涔涔,踏上開赴廈門的專列。

    陶勇親送,説:老彭,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彭德清從車窗伸出手來揮舞,説:司令員,關鍵的關鍵,你得快點把六支隊一大隊給我運到喲。

     ※ ※ ※ ※ ※

    7月24日, 彭德清率參謀助手進駐廈門醉仙岩上的天界寺東海前指,指揮中樞正式啟動運轉。

    此刻,登臨山頂,海天豁然開闊,金門盡收眼底。極目處,便是每日向金門島注入生命和活力的料羅灣。若干螞蟻大小的灰點點趴在海面懶洋洋曬太陽,還有若干在那裏悠哉游動。它們尚懵懂不知,今天,醉仙岩上來了一幫了無醉意的“大仙”,待他們“焚香作法”之時,這一片湛藍藍的水天之際便將雷雨大作狂濤三丈,料羅灣再也不是可以安穩小憩的避風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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