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牌”(3)

    艾森豪威爾喜愛狩獵、高爾夫,但最喜歡的休閒康樂活動還是橋牌。心緒不佳時,他往往靠打橋牌來調節情緒,分散一下注意力。

    不久前,他的輕度中風以及與國務卿杜勒斯發生一些分歧,加上裁軍、 空間競賽和國會等煩惱問題, 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唯一的逃避辦法, 就是跑到佐治亞州漢弗萊處消磨了10 天。其間,大事小事暫不過問,只是埋頭沒完沒了地打橋牌,總共玩了140局。

    現在,毛澤東的數萬發炮彈又一次把他打得心煩意亂,他宣佈,要到羅德艾蘭州的新港去度假。

    一邊打橋牌,一邊冷靜思考一下,怎樣應對毛澤東的“牌”。

     ※ ※ ※ ※ ※

    毛澤東打炮10天,蔣介石數度告急,他卻一言不發。絕沒有故作鎮靜深沉故弄玄虛叵測的意思,而是確實沒有想好,美國究竟該出哪張牌。

    他記著林肯説過的話:不錯,任何一個決定都是為了美國利益。但必須考慮,哪一個決定才是最大的美國利益。

    現在,為了金門、馬祖兩座小島而不惜動用美國武力,與毛澤東刀兵相向大打一回,恐伯在國內國際都很難得到廣泛的支援。

    翻一翻每天各大報紙就清楚了,剛剛從朝鮮戰爭的夢魘中走出的美國人,無不對與中國重開戰端憂心仲仲,他們不斷使用尖刻辛辣的詞語向總統、向政府發出警告和質問:

    ——如果只是為了保護依靠我國的美元生活的蔣介石而邁入世界大戰,這簡直是可怕的事。

    ——美國有什麼權力決定幾個中國小島的命運,難道朝鮮的教訓對美國還不夠嗎!

    ——我們十分懷疑,一百萬美國人中是否還有一個願意為台灣而戰。

    ——為了支援從中國大陸逃出來的政權,你們打算犧牲多少美國人的生命?

    ……

    不管美國式的民主是真是假,社會輿論對任何一位當政者來説確是一道需要重視、小心攀援才能逾越的“墻”。民心不是不可違,但不可大違,否則,水能載舟,也能覆舟。

    最討厭的還是那些整天站在一旁,巴不得你出點差錯他好挑剔、唧唧喳喳的民主黨人。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反對黨、在野黨的最大好處就是為了撈選票,能夠抓住你執政黨的任何一點過失, 誇大其辭不負責任地亂講。

    民主黨參議員莫爾斯要求美國國會立即召開特別會議來制止共和黨政府的“戰爭邊緣”政策,他認為美國無權為金門、馬祖這些小島上的中國人而戰,“如果我們去保衛他們,我們就會被斥為侵略國,而且事實上也的確如此。”民主黨參議員曼斯菲爾德則要求政府“冷靜考慮”,並要求政府在作出任何決定前同國會領袖磋商。由一些著名民主黨人組成的“美國人民主行動協會”也寫信給總統,措辭強硬地説:“美國沒有義務去保衛金門和馬祖,美國人不會同意為這個問題捲入戰爭”……

    還有那些已經下臺的將軍政客們,他們在位時,就把問題搞得一團糟,留下了數不清的“難題”,而一旦隱退,卻總是不甘寂寞,時常發發牢騷,針砭一下時弊,就好像他們仍然最聰明最英明,如果還是他們當政,事情本來會很簡單,很順利似的。而且,正因為他們有過執政的經歷和經驗,他們的批評往往分量極重,具有很大的蠱惑性、煽動性,你想堵起耳朵不聽,還真辦不到哩。

    前陸軍部長赫爾利就危言聳聽地説,美國如果草率同中國開戰,就等於“自殺”。前國務卿艾奇遜也出言不遜,指責政府正在“向錯誤的道路上滑下去” ,為的是“政府沒有向人民説明而且不值得犧牲一個美國人的生命的問題”,他説:“看來,我們正在暈頭轉向或者滿不在乎地聽任自己捲入和中國的戰爭中去。在這場戰爭中,我們可能既沒有朋友,又沒有盟國。”

    艾奇遜起碼説出了一句大實話——同中國開戰,美國不會有盟國。 千真萬確,在朝鮮的土地上, 美國還可以拼湊“聯合國軍”,而在中國的土地上,大概很難找到第二個合作夥伴。中國何許國也?六億五千萬人本身就夠得上一個“聯合國”了。

    英國政府發言人公開聲明,英國“並沒有對美國承擔關於遠東局勢的任何義務”。泰國總理他依認為,台灣海峽的局勢“十分令人驚惶。但這是中國人自己的事”。菲律賓總統加西亞也表示,菲“並沒有同美軍一起作戰的條約義務”。在日本,政府官員的議論集中在非常擔心美國會把日本拖入對中國的戰爭中去。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西蘭的政府首腦也一再表示不願與台灣海峽局勢沾邊。

    既然所有人所有方面都反對為金門而同中國動武,那很好辦, 宣佈美國在那個海域放棄使用武力,聽任那些小島自生自滅不就行了?

    並不好辦。

    首先,又會有很多人很多輿論從地底下冒出來,抨擊他軟弱無能,聽任毛澤東的軍事挺進而束手無策。還有,美國的霸主威望將受到嚴重損害,一個與台灣有著條約關係的大國在台灣挨打的時候竟然躲到了一邊,那無疑是共産世界心理上的巨大勝利,“自由世界” 會對美國的信心大打折扣。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那個不討人喜歡的蔣介石已不斷從他有限的部隊中抽人增強兩個島嶼,如果這些島嶼陷落,國民黨的軍事力量將受到與失去這些領土的意義極不相稱的打擊,這樣,美國在試圖防禦台灣本島時,不可避免地將挑起沉重得多的負擔。

    難道不是嗎?美國一旦宣佈放棄為幾個小島而戰,明天可能就將看到毛澤東的士兵把他們的軍旗插上該島。

    艾森豪威爾不愧是美國歷史上最優秀最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之一,他明白,世界上任何兩難問題的解決往往並非非此即彼, 持這種思路的人常常陷於無法自拔解脫的困境,如果換一個思路, 以非此非彼作為解析的鑰匙,是不是可以看到一線從死衚同走出的曙光?經過若干天的冥思苦想,他愈發堅定了一開始自己就認定了的結論:美國必須在台灣海峽顯示強有力的軍事存在以顯示履行同台灣的條約和確保那些小島安全的決心,然而同時,美國又必須採取一切措施,避免為了幾個小島而真的同毛澤東的赤色中國大打。

     ※ ※ ※ ※ ※

    9月3日晚。艾森豪威爾辭去一切應酬,約了幾位牌友打牌。牌桌上,所有人都不妄議國事,他們知道,總統情緒不佳全因為那個莫名其妙惹盡了亂子的小島——金門。

    一個晚上,總統手氣極好,一直贏。愁雲散去,笑容和自信在他臉上放著光彩。

    第二天,9月4日,他把國務卿杜勒斯和一班重要幕僚召到新港。議題只有一個,對於台灣海峽局勢,美國政府已到了必須表態的時候了。怎麼辦?

    正如一位記者所描繪的,國務卿杜勒斯如果長滿羽毛,他的一生都是鷹,而沒有哪怕十分鐘,是鴿。

    杜勒斯竭力主張對中國大陸使用戰術原子彈,主要是針對福建沿海的機場。 如果在一秒鐘之內將中共的700架作戰飛機化為灰燼,那麼,中共對金門、台灣的威脅立刻便化為烏有。何等的簡單便捷,何等的痛快淋漓。他説:“我認為,當我們決定把這些武器包括在我們的武庫之中時,我們已經承認使用這些武器要冒政治和心理上的風險。”他提醒説:“我們已經使我們的國防適應于在任何規模的衝突中使用這些武器。當情況危急時,如果我們由於世界輿論的反對而不使用它們,我們則必須修改我們的國防部署。”

    杜勒斯真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肝膽,但他走得太遠了。艾森豪威爾立即否定了杜勒斯的動議,他説,他確信中共最新一次“侵略”得到蘇聯的鼓勵、支援,因此,對中國大陸的原子攻擊, 會導致台灣也受到同樣的攻擊,在這種倩況下,他是不會批准使用原子彈的。

    會議進行中,得到最新消息,北京廣播剛剛宣佈,中國的領海界線為12海裏。

    這是毛澤東無視美國在台灣海峽存在, 繼續“挑釁” 的明證。美國絕對、永遠不能接受!

    艾森豪威爾不再猶豫,把自已的想法和盤托出:第一,杜勒斯應立即代表美國政府發表一個聲明,口氣越強硬越好,但不要披露美國最終將採取何種手段制止中共的侵略。第二,通知太平洋艦隊司令特文寧將軍,第七艦隊可以為蔣介石的運輸船隊護航, 以確保金門、馬祖守軍的補給。

    艾森豪威爾終於出“牌”。

     ※ ※ ※ ※ ※

    十九世紀末,一個名叫馬漢的美國人説:海軍,將是載著偉大的美利堅駛向全世界的破冰船。

    半個世紀過去,馬漢的理想和預言已成為現實。

    美國如果沒有由817艘大型戰艦組成的強大海軍, 那麼,它充其量僅是一個只能與加拿大稱兄道弟的北美國家,而不是現在這個一跺腳整個地球都會晃動的超級大國。

    美國海軍如果缺少了由120艘主力艦隻、700架作戰飛機、 6 萬人組成的第七艦隊,那麼,它的防務海圖上將出現北起白令海、南至南極,東起東經160度、西至東經85度, 總面積3000萬平方海裏,約佔地球海面五分之一的一片空白。

    第七艦隊如果不把它的觸角伸向它本無權進入的台灣海峽,那麼,蔣介石先生的政治生涯大約在1950年左右便會順理成章地終結,1958年的國際政治舞臺上也將缺少眼下正在上演的精彩的一幕——炮打金門。

    美國總統每四年至多八年變換一次面孔。但,牌不換。

    海軍是王牌。

    第七艦隊是王牌中的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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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後,艾森豪威爾思忖了一會,又摘下話筒親自給特文寧將軍打了個電話,向他明確護航不等於立即就要開仗,“只有得到總統本人批准授權,才能下令第七艦隊向中國大陸發起攻擊。”

    毛澤東的中國畢竟已是一個不可矮視的巨人,即便準備動用王牌,也還不能不“悠著點”,三思而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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