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聚仁為兩岸和談奔走的真實記錄

    (1957.7—1958.1)

    曹景滇

    近年來,人們對曹聚仁的名字逐漸耳熟。不僅其人其文被內地文壇重新重視,而且曹聚仁在五六年代確為促進兩岸和談出過力的事,也已是公開的秘密了。

    作為曹聚仁的侄女,我對於伯父在參與兩岸和談工作中所有寫的文字資料,知之不詳,也可能兩岸的檔案館中都有存放,因為種種原因還沒有完全解密。但有部分近似書面報告的文稿,我曾看過。其筆跡是曹聚仁和鄧珂雲兩人的,估計是伯母幫伯父謄寫的。我想,看了這些文稿,不僅使人們對兩岸和談工作的艱苦曲折的情況有所了解,而且對聚仁所站的立場、擔當的角色、所起的作用、良苦的用心均一目了然了。為此,特摘抄如下:(下文中標題及有關按語為筆者所加)

    在今日談反攻,誠如螳臂擋車

    “臺從(這裡指蔣介石)或會有如海外人士的想法,以為大陸各地,也如匈牙利一般有過大小型的民眾暴動事件。聚仁不相信會有全國人民無條件的一致的支援的政府,堯舜之治,也會有四兇這叛徒的。但再革命必須有四种先決條件:A、政府的武力不足以控制全國軍事據點而讓新起的革命政權生了根。B、全國民眾的反叛情緒而成為流動的群眾集團(所謂流寇)。C、有魄力的領導組織,乘機操縱其間。D、強大的外力侵入。而今這四個條件都不存在,在今日而談反攻,誠如螳臂擋車,臺從所早已了然的了。”

    華盛頓方面對臺方針

    “7月27日、28日兩日與W君(指蔣經國親信王濟慈)談話記錄(W兄鄭重聲明,這一番談話,只能算是他個人供給聚仁參考的資料,不作為正式記錄,也不負任何責任。)

    W兄談:G氏(指蔣經國)近來非常沉默,不常見人,見人談話也很少。6月間反美事件(1957年5月24日,台灣發生了反美事件。起因是美國軍人用槍打死了臺胞,美國軍事法庭卻判兇手無罪。 激怒了的台灣民眾襲擊美國大使館。 衝進大使館,炸開保險庫,得到一些密電本及若干文件),G氏不願多談, 據他側面所得消息,王升他們與聞其事,至於是否G氏所授意,他不敢作肯定答案。在那事件前,華盛頓方面要G氏往美國深造, 暫定留美三年。事件後,美方似已放棄這一打算。

    據先後所得側面資料:華盛頓方面對台灣方針,支援最高的權位至本屆總統任期終了為止,對老人(指蔣介石)無問題,防陰領導權落入G氏手中。杜勒斯密電駐臺大使注意台北與北京之接觸。

    華盛頓方面正在支援在野政黨之聯合行動,以張君勱、蔣勻田、左舜生、丁文淵、雷震為中心,要他們聯成反對黨。美方屬意胡適做領袖,胡氏未同意。

    美方密切注意臺方軍隊之行動,切實防止反攻軍事行動之實際化。美軍事顧問團方面意見,臺軍反攻大陸,即等於自殺。駐臺美軍必須安撫臺軍,使認識台灣本身之危機。美方將領視察金門、馬祖後,仍主張國軍撤離金馬,確保台灣及澎湖島,老人堅決反對,認為金馬與台灣問題應當同時解決。

    美方關心台灣,正在加強軍事控制及經濟控制。依密件中所得消息,美方白宮國務院對台灣問題,意見並不完全一致。白宮方面,似乎想在此取得老人諒解時,對中共準備讓步。國務院方面仍趨向製造兩個中國,對美國有利。

    W兄談:臺方最困難問題,仍在國家財政與社會經濟的畸形分配,美方顯然不欲臺方經濟崩潰,時時治標,並無治本打算。

    W兄認為臺方一般人士意向, 對‘反攻’固不感興趣, 對‘和談’也表示‘懷疑’,因此造成了拖延遲疑氣氛,以此看來, 臺方意向,無多大變動。”

    和談要成功 最好在老人身前

    “9月23日與W君談話記錄(W君申明,他的談話,只供聚仁參考之用,不負任何政治上的責任)

    一、W君談到台北朝野意見的分歧,不獨對戰爭沒有信心,對和平也沒有信心。在野的黨派,無形之中,有一種相互聯絡響應的傾向,這是華盛頓方面從中分化的成果。G氏近來把意態更隱晦了,即是避免這一種逆風。G氏似乎有意要造成一個控制政黨的力量。聚仁問及G氏與陳氏(指陳誠)間的合作可能性,他認為要彼此相服是很難的,一山難藏兩虎,到了老人(指蔣介石) 身後,這問題就很難了。所以和談要成功,最好在老人身前。臺方一般人的看法,中共乃是G氏的政治資本,他們並不明白:中共對於G氏與陳氏是一視同仁的。

    二、在臺的古物與寶物,G氏表示決不遷移,北京方面,可以放心。聚仁問及古物的數量,W君説比北京的故宮博物館多十倍,價值是無從估計的。

    三、倫敦方面和東方方面的人士,確有中日韓聯合組同盟的建議。倫敦人士認為中共是不可抗的,除非日本再起。日本所要求是很高的,他們要美國交還沖繩島,聯合國把台灣托由日本代管,而以海島為交換的條件。老人聞而嘆息,説是當年美國人士也是這麼打算的,保不住台灣的話,何以對國人呢??看來這一股暗流是不會成功的。

    四、聚仁問及G氏能否派員到北京去試探呢?W君説人是一定要派的,不過老人還遲疑著以為不要太露痕跡。他們也曾提到幾個人選,且慢慢考慮一下。

    五、若干問題,還待黨的最高會議中去決定,叫聚仁不要焦急,聚仁認為G氏要作精神上的準備,要經得起打擊。”

    除了和平談判不會有其他途徑

    “9月23日答老人問。

    (W兄來,轉述老人獎惜之意,愧不敢承。承垂詢各節,讓聚仁一一奉答。)

    聚仁私意,吾人今日所考慮所推尋的,不管義理居首,利害居次,或是專研究利害關係,不問義理,總得有一共同目標。今日解決台灣海峽問題,除了和平談判之外,是否還有其他途徑可尋?(曹問得有理!)看來是不會有的了。美國方面明明表示無所愛于國民黨政權,一切只是為著美國利益考慮,那就談不上什麼道義的了。中共方面,當然也無所愛于國民黨的政權,但在考慮中國的利益就連帶著考慮國民黨的利益,兩害相權取其輕,這是和談的基礎。(曹此句為畫龍點晴之筆。)聚仁這一年半來,也看明白許多枝枝節節問題是難於一一安排好的,只要台灣問題一解決,其他就迎刃而解了。恕聚仁直言:G公的精神準備不夠, 因此多所牽慮。固然中共當局把政治尺度放寬來,讓臺方人士安了心,才可以減輕許多阻礙。一方面,我們也可以這麼説,台灣海峽問題明朗化了,中共可以安心去建設,就可以把政治尺度放得更寬的了。”

    關於國民黨最高權力的掌握

    “以下乃是我們閒談中所得的資料

    一、關於國民黨最高權力的掌握,外間都認為G氏操了勝算, 在野政團對G氏作全面攻擊。其實在中央委員中,G氏也只有三分之一強的控制力,陳氏(指陳誠)也控制了三分之一,依違兩可的元老派依然佔三分之一的決定力量。在運用黨的力量上,可以説是有了成就,卻也還得努力一番。依W君的看法,在利害一致時,G氏與東氏的合作與有可能的。元老派這回想讓孫氏(指孫科)回來,居副總統的閒職,畢竟不曾成功。美國方面,似乎除G氏以外,都可以合作,這一種衝突,顯然不可避免的。不過在野政團對G氏的攻擊,主要目標乃在爭取美援助。對於G氏的政見衝突,並不十分嚴重。這是在野政團首要所間接透露的。”

    “昆陽”演習的實際情況

    “聚仁問及‘昆陽’演習的實際情況。W君曾替聚仁蒐集戰果講評的資料。這是兩棲作戰規模最大的一次演習,參與演習的陸海空及後勤配屬共12.7萬人。 從11月初到12月初,先後分八階段,演習了一個月。參與演習的美軍事顧問,有參加過歐西開闢第二戰場戰役的空軍少校,有參加過仁川登陸戰的海軍少將。據他們講評:三軍合同行動,不夠密切,兩棲部分建立灘頭陣地,行動迂緩,在假想戰中每失機宜,實際進攻時,有被殲滅可能。最弱的一環,還在軍力輸送。他們對於國軍奇襲登陸,未具信心。士兵對於輕兵器使用,也不夠純熟。美軍事顧問表示國軍缺乏主動攻擊精神,還以防守為宜。”(一部分參加過朝鮮戰役的中下級軍官,也怕國軍非共軍的敵手。他們表示共軍的攻擊精神有些不可思議。)

    美軍對國軍戒備森嚴

    “聚仁問及美軍鬥牛飛彈部隊駐臺的實際情形,W君説,美軍對國軍戒備森嚴,保持高度秘密,無從採知。依美軍駐防情況推測,飛彈部隊分駐在花蓮港及江頭嶼兩處,至於是否配有原子彈頭傳説不一,推斷也不一。比較可靠説法,駐臺飛彈部隊乃是象徵性的控制,原子彈頭仍儲存在沖繩島上雲。美軍正在建設飛彈放射陣地,則是事實。外間對於飛彈傳説甚多,有謂台北飛彈,可直攻北京及漢口的,也有謂徐州的飛彈可以直射沖繩島及阿里山的,(外間傳説美軍飛彈埋藏在阿里山谷中,繪聲繪影,尤為神奇。)有如説封神榜似的。不過誰也沒見過飛彈,也只能像《封神演義》那樣來想像的。G氏説:‘美軍的飛彈對台灣卻有精神上的控製作用。’”

    中共的成功,就是我們的成功

    “聚仁認為我們應該面對現實,承認中共擔當建國的總工程師,我們不僅要斷了‘再革命’的念頭,而且要幫著消弭海外那些存著‘彼可取而代之’的野心家。我們不要期待國際間大變動的局面,即算世界大戰不能避免,我們也要爭取一個與民休息的建設機會。聚仁以為我們的心理上,似乎不妨這麼説:中共的成功,就是我們的成功。我們可以幫助中共來求進步。”

    台灣對美國的依賴心不可過深

    (1958年)“一月十四日與W君談話記錄

    W君這回來港,G氏囑其傳達幾項重要建議,囑聚仁入京取得諒解(另行面陳),W君推斷,台灣海峽問題,在今後一年中, 將有決定性演變。説此次有若干可供參考資料,如左次:(注:原從右往左行文)

    一、嚴家淦(時任臺“行政院”院長)在華盛頓接洽增加經濟援助款項,並無結果。美方口頭允諾在國軍貸款項上保留優先權,也只算是空洞的允諾。嚴氏在美時期,美國朝野情緒,也不及照顧台灣問題。依嚴氏所得暗示,美國勢必聽從西方國家共同意向,讓中共進入聯合國。華盛頓方面本來想把中共參加聯合國與美國承認中共分成兩件事。目前,美國當局受朝野輿論的壓迫, 非承認中共不可,這就對台灣當局有了事實上的困難。因為美國承認了中共,便非觸及第七艦隊的撤退問題不可。

    二、蘭欽大使臨別前夜,曾與老人密談了三次。據稱蘭氏以友誼地位作表示:台灣對美國的依賴心不可過深,因為美國不能不考慮西方友鄰的遠東政策,同時,本身困難重重,在萬一情勢下,只能改變這幾年來勉強支撐的遠東政策(美國民主黨所不同意的外交政策)。蘭氏認為兩個中國如不能實現,美國只能放棄台灣了。蘭氏在台灣日久,他也知道兩個中國不可能實現的,因為中共太強大了,台灣又太弱小了,對稱不起來的,蘭氏暗示:杜勒斯到台北,將傳達華盛頓方面的最近決定,也要和台灣當局研討這一問題的。

    三、G氏表示:大方向,在這樣的國際形勢下是不會變的,屬聚仁轉陳京中友人,盡可放心。”

    以上摘錄的曹聚仁的文稿,僅為1957年7月至1958年1月半年的書面報告,應該説,這僅是他介入兩岸和談工作資料中的一小部分。

    當年,曹聚仁在《北行二語》中寫道:“政治上的事,就是要切切實實去做, 而且按部就班做通了才對, 彈高調也沒有用的。”曹聚仁這樣寫了,也至死不渝地這樣去做了!

    (摘自6月22、24、27日《團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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