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籍華人青年曾喆在美國“911”事件中幸運逃生後，又進入世貿中心搶救他人，結果自己再也沒有出來……

    記者在得知這一催人淚下的事跡後，盡一切可能聯繫到了曾喆的母親和他在廣州的師長。從慈母和嚴師的口中，紐約濃煙中模糊的背影漸漸變得清晰，他成長道路上的每一步決定了其生命是那樣絢爛。9月30日就是曾喆的生日，在紐約相依為命的母子倆本該同享天倫之樂。如今他的母親岑嬌嫻只能獨自在紐約冷清的寓所裏默默為曾喆祈禱。她説，她已經在電話機旁守候了整整17天，但再也聽不見愛子那熟悉而親切的聲音了，哪怕只是一句“媽，我要喝湯水。”她的眼淚將要流幹，善良的她至今還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一向充滿愛心、樂於助人的兒子，竟會一去不返。

    “媽，我沒事，現在要去救人”

    9月11日上午，當世貿大廈已經搖搖欲墜，行人開始四散奔逃之時，在紐約銀行工作的華裔青年曾喆，本已安全撤離公司大樓，但回眼一望，見眾人仍在危險中，他不願獨自求生，而是奮勇趕往災區，搶救傷員，從此音訊全無。曾喆留給這個世界的，只有一句簡單而樸素的話：“媽，我沒事，現在要去救人”；而正是這一句話，讓整個世界看到了華人的良心，見識了新世紀的華人形象。

    一個多月過去了，曾家每一聲急促的電話鈴響都撥動著曾母脆弱的神經。紐約時間9月11日上午9時40分，小兒子曾喆最後一次往紐約布魯克林區的家中打電話，從此曾家的生活徹底發生了變化。他的話音很急，根本沒有母親插話的機會：“媽，我沒事，現在要去救人。”當記者撥通曾家的電話時，另一頭的岑嬌嫻卻嗚咽地重復著一句話：“我兒子當時就講了這麼多！”

    那天上午，天氣非常晴朗。9時27分，電話鈴響得有些聲嘶力竭，大兒子打電話回來説：“媽，不好了。世貿大廈出事了，快看電視！”岑嬌嫻心裏一陣緊張，因為小兒子曾喆就在離世貿大廈3條街遠的紐約銀行工作。

    9時40分，曾喆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可是岑嬌嫻剛剛放下的心頓時又被懸到了半空中。兒子用的是手機，語速很快：“外面很亂，我現在要趕過去救人！”母親甚至連一句“你現在在哪”都沒來得及問，曾喆就挂上了電話。隨後再打他手機卻怎麼也聯繫不上。

    朋友看到他在救人

    接下來幾天，家裏的電話一直沒有斷過，可就是沒有母親希望聽到的兒子的聲音。曾喆在西雅圖的同學打電話過來説，他們在FOX新聞上看到了曾喆。當時從電視畫面上看穿著白襯衫卡其褲、戴著金邊眼鏡的曾喆正蹲在一名婦女旁邊進行救援。鏡頭掃過的人行道地面上到處都是掉落的磚頭和飛機的碎片。

    有人安慰曾母説：“用不著擔心。你兒子肯定是救人太忙，沒時間打電話回來，等他救完別人，自然就會回來了。”岑嬌嫻告訴記者，當時這是唯一能夠讓她依然抱有幻想的解釋；可是慢慢地，她自己跟自己説：“救人也會肚子餓的，餓了就一定會想到家裏，再忙也會有時間打電話回家啊。”她説：“我真希望盼到兒子的電話。他會説，媽，我肚子餓了，家裏有湯水喝嗎？”此時，曾母已是泣不成聲。

    據了解，9月12日，即事故發生的第二天，公司原本要派曾喆去舊金山出差；年底，他還將獲得晉陞和加薪，並前往倫敦工作一段時間。而今年9月30日，正是他本人29歲的生日。29歲，正值其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

    別搶走我的“小猴子”

    曾家當初給曾喆取名字也是頗費心思的。由於他的生日緊挨著國慶，曾家就取“雙吉臨門”的字形；而“喆”字又是“哲”的異體字，表達了家人希望他聰慧的心願。

    大概因為母親是廣州一所小學教師的緣故，他從小就一直是老師、同學眼中的好孩子。岑嬌嫻説，曾喆上小學的時候就在自己任教的學校唸書，校長非常喜歡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傢夥。後來曾母因為工作調動，要離開這所小學，她半開玩笑地問校長：“要不要我把‘小猴子’也一塊兒帶走？”沒想到校長信以為真，大聲叫道：“你可不要搶走我的‘小猴子’，他是我的寶貝！”

    1988年，15歲的曾喆隨家人一起來到美國。起初他的英語還跟不上，只好上中英雙語班。但是沒多久，他就轉入了正常班上課，而且在數學等科目上出類拔萃。岑嬌嫻回憶起她兒子，至今言語中依然洋溢著濃濃的自豪和幸福。她説，中學畢業時，曾喆可是全校400多名應屆學生中的第二名，還作為學生代表在畢業典禮上發言。“為什麼是第二呢？”曾母沒等記者説話就自己解釋：“老師説是因為他選的課要比第一名難得多。”對此，同學的家長曾經羨慕地對曾母説：“你可真有福氣，將來保證可以‘戴鑽石’。”岑嬌嫻激動的語氣好像這事就發生在昨天。

    學校和公司競價“搶”他

    本科專業是電子工程的曾喆1995年大學畢業。當時已經有不少大公司想聘用他，而學校也非常希望能留住這位“實驗室裏的優等人才”，於是學校和公司之間竟然展開了一場價格競爭戰。直到最後，曾喆出於今後發展考慮，選擇出來工作，雙方這才偃旗息鼓。

    然而，工作後的曾喆從來就沒有放棄繼續深造的機會。他選擇了白天上班，晚上唸書，儘管這絕對是對體力和意志的考驗。岑嬌嫻告訴記者，那段日子她特別心疼。

    自幼孝順的曾喆遂了母親的心願，1998年金融企管碩士畢業後，他順利地進入位於華爾街1號的紐約銀行工作。華爾街，無數人憧憬和夢想的地方，一個華人做到了……

    “沒給華人丟臉！”

    出事後，曾家在美國的親友統統趕來紐約。失蹤者名單還是無法讓他們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一個生龍活虎的好孩子就這樣沒有了。他們醫院挨醫院地找，希望哪怕是從病床上找到受傷的曾喆也好。

    可是一切都像那個匆匆的電話，斷線後就再也連不上了。

    喪子之痛是任何一個母親都難以承受的。對於岑嬌嫻來説，胖胖的曾喆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無數的溫馨往事都隨著雙子塔的轟然倒下而化為記憶中的影子和塵土。

    母親儘量克制住哽咽的喉嚨，對記者説：“我非常難過。但是救人是他自己作出的決定，我也為他感到欣慰。他是他們公司唯一一個逃生後又主動參加救援的人。至少我覺得，他向美國人證明了華人的勇氣。我們從來就不是自掃門前雪，曾喆沒給華人丟臉！”

    “他是一個好孩子！”

    劉美新是曾母剛剛當小學教師時的同事。當記者來到她在廣州的家中採訪時，她情緒激動得幾乎不能言語。半晌，她才説了一句：“這太不公平了！為什麼老天不放過這麼好的一個孩子！”

    在劉美新的印象中，曾喆從小就特別懂事。那時他們一家在廣州的住所很小，祖孫三代一共5人，擠在25平方米的木房子閣樓裏。有一年夏天，因為閣樓通風能力差，裏面非常悶熱，小曾喆感到頭燒得厲害。可他還是堅持先把學校裏的功課完成，才讓媽媽帶去醫院。看得正好在曾家做客的劉美新心裏直疼。

    去了美國後，曾喆從來就沒有忘記過情同嬸嬸的劉美新。每個月他都會打長途電話來問聲好；每次回國，也總是給她帶上西洋參，囑咐她當心身體。中學畢業那年，他還特意把自己接受頒獎的照片寄給劉美新，好讓她也分享這份來之不易的喜悅。

    德國著名哲學家康得講過：“至今仍然有兩樣東西讓我覺得肅然起敬：一是滿天星斗的夜空，二是人們心中的道德。”面對恐怖主義的囂張氣焰，最有威懾力的不是“以牙還牙”的報復行動，不是“一年被蛇咬”後的相互猜疑，而是人類靈魂最深處的、最具有感召力和普遍性的最強音———良心。自豪的是，華人做到了！

    心地無私友情無價

    梁業華是曾喆小學4年級時的班主任。直到曾母的另一位好友———姚金彩打電話約她一同接受記者採訪時，這位67歲的退休老教師才知道當年的“小助手”出了事。她這樣向記者描述：“接到電話時，突然聽到曾喆出事的消息，16年前他的影子一下子就填滿了我的腦海。”

    梁老師回憶道：“他給我的印象太深了，那個黑黑瘦瘦的小傢夥。”她説，曾喆一直是班裏的幹部，對集體非常關心。那時班裏為了讓同學在課餘時間能多讀點書，成立了一個圖書角，她要求同學每人捐一本書，可是小曾喆一拿就是七、八本，而且還主動要求負責管理工作。他還經常到校圖書館給同學借書，既要同學們愛看，又要老師覺得有意義，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可他每次都能讓大家滿意。

    班級搞課外活動，聲音特別清脆的曾喆有的是用武之地。他最擅長把班級裏的好人好事改編成快板和兒歌，而且總會在故事結尾加上一段總結性的話語，“這個故事説明……”

    每逢班裏搞郊遊，總有兩三個平時不太合群的孩子沒辦法與其他同學組成小組。曾喆卻並不把他們看成麻煩事。他先把最調皮的同學拉到自己這一組，然後再四處“推銷”另幾個，所以在同學中威信很高。

    學生有出息無疑是對老師最大的安慰。梁老師始終沉浸在對那個“大家的事帶頭做，個人的事抽空做”的好孩子的幸福回憶裏。

    直到記者小心翼翼地提到那天的事時，梁老師才似乎從記憶中剛剛緩過神來，擦拭著眼鏡嘆息道：“我對他一直有一句評語：心地無私，友情無價。16年前在學生手冊中我這樣寫，現在也一樣，永遠都一樣。”

     《人民日報海外版》 2001年10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