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阿富汗前線

    在這個和平的年代裏,沒有什麼比戰爭更能激起人們的興奮點,比戰地記者更能激發人們的想像力。

    在2001年阿富汗,新華社派出戰地記者,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報道了一場發生在第三國的戰爭。記者陳俊峰和戚恒從阿富汗歸來,向您講述他們親身經歷、親眼看到的鮮活的阿富汗,那個被戰爭摧殘的奇異國度。

    下文摘自《親歷阿富汗前線》,陳俊峰、戚恒著,新華出版社2001年12月出版。

      10月24日的清晨,這是我們抵達阿富汗的第一個清晨。

    當第一縷陽光照耀在我和我的好搭檔戚恒所住的舊帳逢上時,我們已全無倦意。雖然只睡了兩三個小時,但昨天從塔吉克首都杜尚別輾轉抵阿富汗的一路辛勞已經被拋到了“爪哇國”。

    由於夜間曾零星地落了幾陣秋雨,原本乾涸而貧瘠的土地一下子變了模樣,土壤濕潤了,甚至顯得黑油油的,地上原本耷拉著腦袋的小枯草也精神振奮起地站直了身子。然而,下雨的機會少得可憐,我們趕上了,那是一種福氣。我相信,在阿富汗生活過的人是絕不會害怕北京的沙塵暴的。

    太陽正濕漉漉地升起,像一個剛剛打開的雞蛋黃,陽光透過嫋嫋炊煙柔柔地灑向胡加爾巴霍金鎮的每一個角落。遠處河畔的田野裏,草和蘆葦黃綠相間,高矮錯落,幾頭牲口正在悠閒地吃著草。3名身著民族服裝的小姑娘正在河邊的樹下玩耍,其中一名稍大一些的女孩子披著長長的深棕色頭髮,她輕盈地穿行于綠樹叢中,好像根本不是在走路,而是在飄動。也許是我大驚小怪,但這的確是我所見過的與童話故事裏的仙境最接近的風景。那3個女孩分別就是來自天國的3個小仙女。

    這是非常美的景致!原來戰亂中的阿富汗偶爾也會這麼美。我想,要是沒有戰爭,這裡又將是一番怎樣的景象呢?

      但是,正當我欣賞著這裡風景時,幾個身背衝鋒槍的士兵從我身邊匆匆走過,生硬地把我從美景和由此引發的想像中拖了出來。他們的身景在提醒我,這裡是戰區。戰爭已使這裡變得極度貧窮,滿目瘡痍。

    你們來自清朝?

    走在阿富汗北部胡加爾巴霍金鎮的“主街”,不少當地人睜大睛使勁地盯著我們兩個從中國來的記者。有比較能搭訕的就會主動過來打招呼,他們一般是用右手捂住胸口向我們表示好感的。

    會一點英語的人會主動上前詢問,記者是從哪來的,來做什麼。當我們説是中國記者時,大多數阿富汗人都表現出十分友好的樣子。我們會再確認一遍,“是‘清’嗎?”他們把中國人叫“清”。我胡亂猜想,也許是中國的大清朝太厲害了,所以他們的祖輩對“清人”有著深刻的印象,這種印象代代相傳一直留存到今天。

    胡加爾巴霍金鎮裏的水井大都在戰爭中被毀滅了,水要從河邊運回家。我們看到,一大早,成群結隊的汲水人趕著毛驢紛紛向不遠處的河流走去。奇怪的是,汲水人大多是孩子,有的甚至連10歲都不到。驢的身體兩側挂著水桶,驢背上則坐著孩子。這些孩子長得非常可愛,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眸子,好奇的目光靈活地閃亮在深陷的眼眶裏。這些應該是城裏人家的孩子了。但顯然他們生活是十分艱苦:小臉蛋是臟臟的,衣服單薄而且破舊。不知是為了打水方便,還是因為窮買不起,許多汲水兒童的雙腳都是光著的。更奇怪的是,許多男人似乎都百無聊賴的樣子,有的站在墻根,有的蹲在墻上;三三兩兩地聊著天,有的則乾脆面無表情地望著街頭髮呆。

    當然也有一些是快樂而忙碌的人,那都是一些有車族。清早,他們把自己的車開到河邊,有的乾脆把車開進剛沒膝蓋的河水裏,在那裏將車沖刷得乾乾淨淨。由於最近一段時間已有上千名記者陸續進入阿富汗北部地區,而且主要聚集在阿富汗拉巴尼政權的“新聞中心”附近。這使阿富汗北方地區的有車族們高興得合不攏嘴。有的人是專門從別的城鎮跑來這裡拉活的。他們早早地把車的裏裏外外來個大掃除,並且急急忙忙地開往胡加爾已霍金鎮的各處記者駐地。所以,一大早,河周圍是最喧鬧的,似乎河水都在沸騰。

    一輛帶司機的車,租一天的費用一般是300美元。有人開玩笑地説,記者在阿富汗採訪所花的打的錢可以拉動經濟增長好幾個百分點。

    在一座小橋邊,一名年輕小夥子用非常不熟練的英語同我和戚恒搭話。他説了半天,我們才弄明白,原來他是想找工作,為我們做嚮導和翻譯。説實活,我們還真的沒找好這樣的人,但他的語言水準也差得太遠了。當我們婉言拒絕時,我看他的表情很失落。不過,我還是非常欽佩他的勇氣。

    近一二十天來,許多各國記者在阿富汗北部地區採訪,英語翻譯人員的需求量一下子變得很大。我們住的“新聞中心”吸引了很多會點英語的當地人,他們每天一大早就圍在記者駐地,希望找一份臨時的高收入工作,但英語特別好的人不多。

    我原以為在阿富汗北方地區會有許多説俄語的當地人,但實際情況恰恰相反。據説,由於蘇聯入侵過阿富汗,所以許多當地人一直就非常反感俄羅斯人。蘇軍撤離後,講俄語的人幾乎成了過街老鼠。現在,蘇軍撤離已有10年了,這裡已經基本上沒有人講俄語了。看來,我是只能硬著頭皮用我的“三腳貓”英語了。

    美軍炸彈在我的腳下爆炸

    10月25日,一大清早。一陣緊似一陣的轟炸聲傳到我們的駐地胡加爾巴霍金。我們一骨碌就從冰冷似鐵的地鋪上躍起來,馬上向當地人打聽情況。他們説,這是美軍飛機正在展開針對阿富汗北部地區的塔利班陣地的新一輪空襲。我們顧不上刷牙洗臉,操起採訪設備,跳上租來的老式蘇制吉普,立即向數十公里以外的美軍轟炸目標進發。

    隆隆的爆炸聲仍然在我們的耳邊回蕩著。嚮導哈比比告訴我,這是美國飛機在轟炸塔利班的卡拉卡達陣地。他説:“美國今天的轟炸明顯要強于前一段時間,爆炸聲非常密集,投的炸彈數量肯定比平時多。”

    自從美國10月7日對阿富汗開戰以來,我的一個想法是,如果能夠順利進入阿富汗採訪,就要去實地看一看美國戰機轟炸的情況。現在機會終於來了。實際上,我們的駐地離美軍轟炸的塔利班陣地並不十分遠,只是阿富汗北部地區幾乎沒有我們現代文明意義上的路,坑坑洼洼的土路嚴重影響了車輛的行駛速度。

    我們乘坐的舊吉普車經過半個多小時的土路顛簸,開始翻越一些小山包,這是一片丘陵地帶。又過了近一個小時我們才抵達阿富汗北方聯盟的一個軍事指揮所。這裡大約是在我們的駐地胡加爾巴霍金東南方向35公里左右的地方。

    我們同當地駐軍的官兵一行10來個人,迅速登上指揮所旁邊的一個高地。一位軍官指著前方約3公里遠的一座山丘説:“那裏就是塔利班的卡拉卡達陣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我沒有發現前面的那個山頭有什麼異樣的地方,光光禿禿的山體被黃土覆蓋著,沒有一棵樹木。由於已是深秋,連一些極耐旱的草也都枯萎了,所以看不到一絲綠色。

    我正在仔細觀察對面塔利班陣地的時候,兩架美國轟炸機由遠及近向我們所在位置的上空飛來。它們拖著長長的白煙越飛越近。這兩架戰機飛得相當高,幾乎聽不見它們馬達的轟鳴聲。看來,塔利班的防空炮火是很難對這些轟炸機構成威脅的。它們先是在塔利班的陣地上空盤旋,然後突然加速,向上爬升,機尾的白煙拉出一條長長的弧線。在即將飛出我的視線時又掉轉機頭飛回來。這時飛機的高度略有下降……頃刻之間,只見3公里外的塔利班陣地上騰起了10股蘑菇狀煙柱,其中一些是黑色的,另一些是白色的。幾秒鐘後,我們才聽到連串此起彼伏的猛烈爆炸聲。這些震天動地的聲音足足持續了四五秒鐘。幾分鐘後,塔利班的陣地完全被煙塵所籠罩,白煙和黑煙相互纏裹在一起,像一群怪獸呲牙咧嘴地翻滾著衝向蔚藍色的天際。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有的炸彈爆炸後冒白煙,有的卻冒黑煙,是不是美軍戰機投下的是不同種類的炸彈。一名頗有經驗的軍官解釋説:“這同地面的乾濕程度有關,在特乾燥的土地上炸彈爆炸一般冒白煙,而在相對較濕的地面上則出來的是黑煙。”我想也許他説的是對的。這位軍官為了證明他講話的權威性,還特別多説了幾句:“這兩架飛機現在的飛行方向是塔哈爾省,那裏有塔利班的一個軍事基地,在轟炸完那個基地後,一般還要回過頭再炸一遍對面的塔利班陣地。”

    我們耐心地等在那裏,不願錯過新一輪的轟炸。據説,最近幾天來,美國戰機逐漸加強了對塔利班地面部隊的打擊,幾乎每天這個名叫卡拉卡達的塔利班陣地都要遭到兩三次的打擊。最初,塔利班陣地的防空炮火還向美軍戰機進行了一些還擊,有時火力還是很猛的,但幾天以後就再也沒有聽到塔利班高射機槍的射擊聲了,有近30多個據點被摧毀,一些重型武器也難逃厄運。至於塔利班武裝的傷亡情況,則誰也説不清。由於塔利班武裝往往藏匿于山中的複雜掩體內,而且轟炸時人員都已疏散開去,所以估計人員傷亡的情況不嚴重。這在以後北方聯盟軍隊向前推進的過程中也基本得到了證明,因為沿途很少發現塔利班士兵的屍體。

    美軍轟炸機一般都是從停泊在印度洋上的航空母艦上起飛的。每架飛機攜帶160枚炸彈,每次投彈10到20枚。記者問,美國飛機對這座陣地的轟炸給塔利班造成了多大損失?軍官説沒法統計,但至少有30個據點已被摧毀。

    我們在觀察點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正當我們向北方聯盟的官兵進一步了解情況的時候,兩架美國戰機果然拖著白煙又飛了回來。這次它們也沒有在空中盤旋,直截了當地飛到塔利班陣地上空,只見原來被轟炸過的地方又騰起了8簇粗大的黑色蘑菇狀煙柱,像8個剛剛從魔瓶中釋放出來的妖精,正釋放出千年狂笑,變幻著各種猙獰的面目,高高地站在我們的面前。直覺告訴我,這次投下的炸彈比前次更具威力,黑色的煙柱也更大一些,發出的爆炸聲震耳欲聾。我感到我腳下的阿富汗土地在不停地晃動……

    在阿富汗,我們沒有遇到直接的生命危險,但有五六次的危險時刻相伴。第一次的危險就是我們去戰壕採訪的時候,我們經常在離塔利班陣地很近的地方活動,在前線時我們遇到炮擊,也有槍擊。這是在戰壕的一種危險,真槍實彈的危險。

    在北方聯盟採訪的時候,整個路上,士兵也好,村民也好,每個人都背著“卡拉什尼科夫”衝鋒槍,這种老式的衝鋒槍是非常好用的,我們知道北方聯盟的士兵槍膛裏都上了子彈。有一次我們採訪的時候,突然兩個野鴨飛過來,一個當兵的衝上去,沒有看見他拉槍栓,幾梭子就打出去了。後來我們就非常擔心槍支走火。

    所有的記者都帶著美元現金,那兒沒有銀行,不能用支票,也不能刷卡。阿富汗打了20多年的仗,根本沒有地方用這種文明社會的支付手段來進行交易,全是帶著現金。現金帶得越多,危險性就越大。那些當兵的都非常窮的,有些都是為了錢來打仗的,紀律非常鬆散。記者帶那麼多錢,當兵的要把你幹掉搶錢,然後説是塔利班打死的,沒有人來目擊是真是假。而且那裏還有既不屬於塔利班、又不是北方聯盟的土匪武裝。

    在阿富汗,我們還遇上了一種危險,那就是污染問題。我們的駐地胡加爾巴霍金的上游有一個一萬多人的難民營。難民營的環境非常差,排泄物都是直接排入河水裏,我們當時不了解阿富汗的情況,有些記者去過知道,帶了很多純凈水,刷牙洗臉都用它。我們帶了6瓶1.5升的礦泉水,路上基本上就把水喝光了。我們只能用難民營下游的水,用它刷牙洗臉。喝的水雖是燒開的,但是仍然是不安全的,俄羅斯記者都不喝那個水。

    最後還有一個危險是,我們經常同外國記者在一起採訪,同外國記者住在一起,其中有美國、英國的記者,他們是恐怖分子襲擊的對象。我們的駐地一共有四五十名各國記者,美英記者在這裡居住不是什麼秘密,恐怖分子只要在深夜向駐地裏扔上一顆手榴彈,別國記者就可能跟著遭殃。

     《中華讀書報》2002年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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