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震雲説透《一腔廢話》

    記者(後簡稱記):你曾經製作了“滿漢全席”規模的《故鄉面和花朵》,然後忽然沉寂了3年沒有動靜。今年《大家》雜誌第5期刊載了你的最新長篇小説《一腔廢話》。一些媒體用“從《一地雞毛》到《一腔廢話》”的標題報道,似乎兩者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你認為《一地雞毛》和《一腔廢話》之間的內容風格、創作感觸和小説文體結構等方面,有什麼關聯?

    

    劉震雲(後簡稱劉):説聯繫也有聯繫,表明一個創作過程吧;説牽強當然也有些牽強,因為二者之間有很大不同,但可能媒體説起來比較方便。

    

    記:《一腔廢話》的故事是在相對虛假的空間中展開的,空間變成了一種虛設的人生舞臺。你怎麼看待虛擬和現實之間的關係?

    

    劉:它和現實貼得很緊啊。小説的人物都是我們每天都能見到的下層勞動人民———修鞋的,開澡堂的,賣雜碎湯的,當三陪的,搓澡的,撿破爛的……精神生活也是我們日常見到的,每天從電視裏看到的,模倣秀、辯論賽、歡樂總動員……反正就是極力“把你説成不是你”,讓你“拔著頭髮離開自己”。《一腔廢話》雖然以想像為主,但這些想像和嚮往,也是大家在生活中每時每刻的創造。無非這種創造在生活中又被我們忽略掉罷了。這就叫“記吃不記打”。如果這些東西能被記住就好了,這就是《一腔廢話》創作的初衷。

    

    記:《一腔廢話》以戲劇化的結構和形式,設置了10場劇情,表達了一個叫五十街西裏的地方的生存的遊戲。它的話語基調是喜劇式的,每一個章節都笑話連篇。為什麼要用這種基調和結構?

    

    劉:結構的基礎是:因為我們所處的時代就是喜劇時代。看一看我們的身邊,打開我們的電視,每時每刻都充滿喜劇甚至是荒誕,而且是以莊嚴的面目在上演,這就不能算是虛擬。用句我們常説的話———情況就是這樣一個情況。説到這種笑資的來源,就是我們每天在飯桌上反覆説的那些談資。大家都説累了,我就把它接過來説了。

    

    記:從話語表面上看,作品還處處體現了對種種時尚文化的反諷,對文化的掌握者和引導者———知識分子的生存心態也充滿了嘲弄,這是因為你對他們的失望嗎?

    

    劉:不是我失望,是生活對他們失望。他們的所作所為,確實不讓人尊敬。世界上的人,他們的廢話最多。

    

    記:你近幾年的作品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譬如《故鄉面和花朵》,理解起來歧義很多。《一腔廢話》名字也很詭異,雖然看起來很直白,但並非清澈見底。這名字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

    

    劉:因為這是一本批評和自我批評的書。你想,一個街區的人,竟被自己的日常説話嚇破了膽,還不讓人感到奇怪嗎?這是一個自己嚇著了自己的故事。為了補膽,大家披肝瀝膽又做了很多努力。補膽,補鈣,換血,洗桑拿,洗心革面,也是日常生活中經常見到的。一天滔滔不絕下來,發現説的都是廢話,於是形成這樣的書名就很自然了。書名沒有特別的用心。

    

    記:《大家》在發這篇東西的時候配了兩篇評論,一篇是青年評論家李敬澤的《結束于沉默》,一篇是青年評論家洪治綱的《一個懷疑論者的內心獨白》。他們給這篇小説豐沛的想像力以很高的評價,以為它拉近了中國小説和卡爾維諾、胡安魯爾福、君特格拉斯、福克納之間的距離,你對他們的評論怎麼看?

    

    劉:這只能看作是一個比喻。他們説的比小説寫的要好。

    

    記:李敬澤評論説,《一腔廢話》是一個巨大的夢劇場,折射著令人暈眩的光芒,但最後又歸結于沉默。對於廢話和沉默的關係,你怎麼理解?

    

    劉:廢話在我們生活中也起很大的作用,不單是知識分子,我們每一個人每一天在生活中説的話,有百分之九十五同樣是廢話,聽一聽遍地打手機的人所説的話就夠了。可見廢話在我們生活中的宏偉力量和所起的支撐作用。

    

    説到沉默,在生活中的另一种經驗是,語言在心中滔滔不絕,但又一句話説不出來,這時眼中充滿著委屈的淚水———沉默是另一種語言。

    

    記:《故鄉面和花朵》寫了8年,《一腔廢話》20萬字又寫了3年。能夠看出來這些年你的寫作一直很刻苦也很專心。在時間是金錢而出版市場遍地是黃金的年代,你怎麼理解寫作、時間和市場的關係?

    

    劉:一個職業作家和一個明星寫自傳,或通俗意義上的作家寫作是不一樣的。通俗意義上的寫作要求的是“現成”,説一下故事的背後就行了。而職業作家要對這個語種和這個語種的想像力負責,對這個民族的想像力有一種歸納和引導。他是吃這碗飯的,他應該有這個責任。就好像職業的搓背者和你自己在家裏衝淋浴對於洗澡的要求是不一樣的一樣。否則我們這個語種就沒有人負責了。這才是作家存在的意義。所以寫作要花時間。至於市場,我一直尊敬讀者的智慧和判斷。

    

    記:你對自己的創作有怎樣的期待?

    

    劉:作家是一個個體手工業勞動者,和釘皮鞋的,崩爆米花的,賣雜碎湯的沒有什麼區別,惟一的區別是:前者要求做工的標準化,第二天做的雜碎湯要和第一天做的一樣,這叫品質;而作家下一部作品要和上一部作品不一樣,這也叫品質。

    

    記:你認為好的小説的大致標準是什麼?

    

    劉:越讀越厚。

    

    記:《一腔廢話》是這樣的小説嗎?

    

    劉:我能説的是:它是一本寫得非常認真的書,值得用十幾塊錢買。

    

    記:《一腔廢話》由哪家出版社出版?説盡了一腔廢話之後你還幹什麼?

    

    劉:現在出版社不讓説,等書出來大家就知道了。休息,讀書,少説話———因為一天下來,我發現我所説的百分之九十五同樣是廢話。

    

    《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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