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是最古老的文體。人們有所思，有所想，寫出來就是散文。早期的經濟學家大都用活潑的散文來表述自己的思想。在經濟學發展的過程中，嚴肅的論文和大部頭的專著取代著輕鬆活潑的散文。嚴密的推理和艱深的數學論證深化了經濟學理論，但也使它離大眾越來越遠了。

    然而，經濟學散文的傳統並沒有中斷。一些大經濟學家，一手寫嚴肅的論文，一手寫活潑的散文。像薩繆爾森、弗裏德曼、克魯格曼、曼昆這些經濟學大師所寫的專欄文章都擁有大量讀者。他們的許多獨到見解正是通過這種易於為讀者接受的散文而深入人心的。

    港臺的經濟學家中頗有幾位是善長寫散文的，高希鈞、張五常、林行止、熊秉元都已為內地讀者所熟悉。高希鈞的《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張五常的《賣桔者言》、熊秉元的《燈塔的故事》在內地出版後都洛陽紙貴。近年來，內地學者也一改過去的八股文風，寫起散文，並出現了不少佳作。經濟學散文成為各出版社的熱門選題。經濟學散文的春天來到了。

    前幾年，三聯書店的“讀書文叢”中有幾本是經濟學家寫的散文集。廣東經濟出版社的“中國當代著名經濟學家隨筆集”已出六冊。今年，經濟學散文的出版持續加溫。三聯書店的“經濟學家札記”已出版4冊。福建人民出版社的“經濟學名家隨筆”已出版3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則策劃了一套大型經濟學散文系列，已出版的有張五常系列三本、王則柯系列2本、汪丁丁系列一本，即將出的還有林行止系列6本、熊秉元系列3本、汪丁丁系列2本，以及楊小凱、薛兆豐、黃有光系列。從市場反應來説，這些書都頗為看好。

    照我的理解，經濟學散文就是用輕鬆活潑的文字談經濟學話題，有別於論文之處在於它的形式活潑和文字簡短，有別於其他散文之處在於以經濟學為話題。許多讀者對經濟話題的興趣越來越大，但要他們去讀《經濟研究》之類專業雜誌上的論文或成本的專著，恐怕是很難的。他們希望像讀文學作品一樣輕鬆地閱讀經濟學文章。經濟學散文兼具文字優雅的散文特點和言之有理的經濟學特點，因此受到讀者青睞。這正是經濟學散文走紅的原因。

    寫經濟學散文比一般散文的難處在於要有高深的經濟學基礎，比正式論文的難處在於要有相當高的文學修養。經濟學散文作家既是經濟學家又是作家。經濟學散文大師張五常先生是國際知名的産權理論權威，又是連文學家也佩服的文字高手。他寫的經濟學散文寓高深的經濟學道理于輕鬆、詼諧的文字之中，讀來真是一種享受。對外行人來説，交易費用和産權等概念是深奧的，但他一篇《養蠔的經驗》卻讓讀者領會了産權的重要性。另一位經濟學散文大師林行止先生讀書甚多，知識面極廣，讀他的散文有如進入阿里巴巴的寶洞，美不勝收。高手寫經濟學散文如行雲流水，渾然天成，精妙之處常令人開懷大笑。這正是經濟學散文擁有大量讀者的秘密。

    經濟學散文也是百花齊放的。有的是介紹經濟學知識、觀點和思想的，有的是遇事而感，有的還是自己觀察與思考的結果。經濟學家寫散文的特點在於從經濟學的角度去觀察世界。例如在銀行排隊這件事，文學家會觀察到不同人的態度，歷史學家會想到排隊的歷史演變，法學家關心排隊的法律問題，社會學家能從中悟出社會道德的重要，但經濟學家王則柯在“排隊的文明”中想到的是效率與公平這個話題。這就使排隊這個老話題有了不同的新意。讀經濟學散文可以了解經濟學家如何想問題、看問題，這就有收穫了。

    經濟學散文不僅是寫給普通讀者看的，也是專業學者可以看的。我也算一個從事經濟學多年的老兵，但對這類經濟學散文愛不釋手。讀林行止先生的文章，常為他的廣博所折服，拓寬了我的專業知識面。讀張五常先生的文章，他的創造性思維令我拍案叫絕。讀汪丁丁先生的文章，深刻的哲學思考常帶來許多啟示。每個經濟學家的特長、風格、思考方式不同。文人不該相輕，學別人之長補自己之短，才有進步。永遠的武林高手是沒有的，每人都有一招過人之處。

    當然，春天裏有百花，也難免有雜草。依我看，有些人也許由於寫得太多，難免自我抄襲，有些文章免不了故弄玄虛，也有些文章看不出有什麼意義。記得一些文人寫自己的孩子，甚至自己的狗，其實那些事與凡人沒什麼差別，寫出來倒了別人的胃口，頗受讀者厭惡，似乎自己是大人物，就什麼都與別人不一樣。經濟學家寫散文千萬別走這條路。

    正如花園要有人除草、灌溉一樣，經濟學散文也要有人扶植、批評。這是經濟學散文園地永遠是春天的保證。 （北京工商大學教授 梁小民）

     《光明日報》 2001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