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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的越境者--現代日本作家的魔都體驗

    譯者按:《魔都上海——日本知識人的“近代”體驗》一書2000年6月由日本講談社出版。本書以日本幕末以至昭和戰前100年的上海為歷史舞臺,以活動在上海的日本知識分子為線索,從中日兩國跨地域、跨文化雙邊互動的視角,揭示了上海在中日兩國近代歷史、文化、文學上的獨特意義和價值。如果説“魔都”上海也是一面“魔鏡”,通過這面“魔鏡”的獨特的折射,作者讓我們看到了“上海的日本”——一種漫溢出國界的、在上海寫下的日本近代歷史,以及“日本的上海”——一種絕非本國歷史所能概括的上海近代歷史。鋻於此書尚無中文譯本,先期譯出以下譯文,以饗讀者。

    “低俗的西洋”:拒絕上海的芥川龍之介

    1921年3月,芥川以大阪每日新聞社海外視察員的身份被派遣來上海,後來他又以上海為出發點,在中國各地旅行了約四個月左右。回日本後,他按旅行城市的先後順序寫了若干篇旅行記,1925年結整合《中國遊記》,由改造社出版。

    芥川在上海停留了約一個半月,而前半段的三周因胸膜炎住院,哪也沒有出行。出院以後,他立即精力充沛地投入活動,訪問了各色人員及各種場所。這期間,他以他擅長的、理智的觀察,敏銳地抓住了上海的各個側面。試舉兩例:

    “這個咖啡廳比起我們熟知的‘巴黎男’之類的咖啡廳要低俗下等得多。在粉紅色的墻壁旁,梳著分頭的中國少年彈著一架大鋼琴。在這咖啡廳的中央,三、四個英國水兵,與濃粧艷抹的舞女踩著散亂的舞步。在入口的玻璃門旁,一個賣玫瑰花的中國婆婆,在遭到我不買的拒絕後,茫然地眺望著舞池。我好像看到了一幅繪畫報紙上的插圖,這插圖的題目當然是‘上海’。

    ——又回到原處,一個中國人正悠悠地向池中小便。陳樹藩正在揭桿反叛,白話詩的流行是否日見式微,‘日英同盟’是否可續成?對這個男人來説,這些無疑都不成問題。他的臉色和態度悠閒自在,毫無牽掛。陰霾的天空下的中國式的亭子和洋溢著病態綠色的水池,以及往水池中斜斜注入的一條豐沛的小便——這不僅是一幅抑鬱而可愛的風景畫,同時,更是這老大帝國的辛辣而可悲的象徵。”

    不愧是芥川式的速寫。將半殖民地的上海的種種性格,及其背後所顯露的中國無救的虛無刻畫得鮮明生動。但遺憾的是,芥川沒有在此之上繼續觀察,進一步向深處挖掘。

    半殖民地上海的“混沌”給他極大的困惑,他懷著夢中“如詩歌裏吟咏的中國”,而把現實的中國判定為“猥褻的、殘酷的、貪婪的、如小説裏描寫的中國”。

    總之,他把上海看作是“錯位的”西洋、“低俗的西洋”,表現出對其“近代性”強烈的反感。由於對上海這樣的反感、拒絕,甚至妨礙了他與章炳麟、鄭孝胥等中國政治家的真正對話,使好容易得到的感覺未能深入發展,而轉向後來他十分喜歡的北京去了。

    由上海出發北上的芥川,途中乘坐了畫舫,特意利用水路,觀賞江南水鄉。但意外的是,除了蘇州、揚州等少數幾個例外以外,芥川對這些水鄉也給予了斷然的否定。比如,他把與此同時喚起谷崎種種幻想的杭州西湖看作只是個“泥池”,把南京的秦淮河貶斥為“平常的溝河”,而把洞庭湖踐踏成“除了夏天,只是爛泥地裏的一條河”。

    江南的水鄉絕沒有使他産生如谷崎般的幻想,也沒有讓他像金子光晴那樣從中抽象出唯美主義的“美”,而是使他以恰如“小説家”的眼光,凝視著“水鄉”的現實。並且,作為小説家,他發現了同樣由“水鄉”哺育出來的、卻與谷崎筆下的完全不一樣類型的女子。

    他晚年發表的短篇小説《湖南的扇》(《中央公論》,1926年),以革命家産地湖南為舞臺,描寫了兩個愛著犯了死罪的匪賊頭目的藝妓,其中一人因男人的死深受打擊卻一直堅毅地忍耐著,另一人像是為了確認自己的愛似的,怡然吞食浸潤了男人頭顱之鮮血的餅子。小説的開頭特意以這樣的“小事件”來“顯示富於激情的湖南人的本性”,使人不由感到:以女主人公為代表的湖南人的這種“極強的好勝心”的稟賦,與眼前上海這樣的半殖民地的“散亂的”混沌正好形成鮮明的對照。

    因此,無論是“西洋”還是“中國”,芥川最終所追求的是其“原真性”,無論怎樣“融合”,其結果也只能是一種“錯位”。在這一意義上,他之所以讚賞湖南、北京,正是源於這種“土著性”,相反,他之所以批判上海,也正表示了他對這種非“均一性”的近代空間的拒絕。這就是作為所謂“近代人”的他的最終選擇。

    “五大娛樂”:井上紅梅所見之上海

    井上紅梅(本名進)是很早就關注上海的風俗,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持續向日本介紹中國風俗的所謂“中國通作家”之一。我們至今並不能準確知道他的生卒年月,只知道在1920—1930年間,他是紅極一時的名記者、新聞界寵兒。有一種説法是:在大正初年,他曾有過放蕩的經歷,還曾經營過餐飲店,在一敗塗地之後,來到上海。

    我們已無法知道他到上海之初,是靠什麼職業來維持生計的,但可以確切知道的是:1918年,在40多位中日各界名流的支援下,他的定期刊行的個人雜誌《中國風俗》出版了。這些支援者們有佐原篤介——《上海週報》社長、余民——《上海神州日報》社長、歐陽予倩——劇作家、張春帆——小説家、石井柏亭——西洋畫家、木下太郎——詩人等。

    以此雜誌為舞臺,紅梅在此後的三年中,以充沛的精力從事著所謂“中國五大娛樂——吃(菜肴)、喝(酒)、嫖(女)、賭(賭博)、戲(戲劇)”的介紹工作,此時,他作為記者的形象已初見端倪。這裡,拾取一段《中國風俗》上描寫上海新風俗的文章,標題是《女學生之誘》。

    “嬌嬌女學生,金絲邊眼鏡——這是女學生之誘的歌詞,追逐女學生在當時是一種十分時新的買賣。那些人大都是有所謂‘拆白黨’、‘探艷團’別動隊之稱的墮落男學生,變換種種手段接近女學生。比如,在運動會或展覽會上,他們每每裝成女學生的家人出席。然後,他們就總是在每天下午放學的三、四點鐘時,徘徊于女子學校的門口,尾隨在盯上的女學生之後。他們的喉頭裏低聲唱著的就是《女學生之歌》。歌的曲調來自運動會上‘淺草色兒青,操場地兒平’的調子,而運動會上的這個曲調則又是來自日本‘真是好高興,真是好高興’的調子。”

    在所謂“五大娛樂”中,紅梅對於“嫖”即性風俗給予了特別大的關注。他翻譯了當時十分暢銷的花柳小説《九尾龜》(張春帆著),在日後把《中國風俗》雜誌編輯成單行本《中國風俗》(上中下三卷,上海日本堂,1921年)時,紅梅也沒有忘了收進這本《九尾龜》,並題之曰“嫖界指南”。此後,他還翻譯過中國文學史上著名的淫書《金瓶梅》,但它在日本國內禁止發行。以上情況,自然不可否認有紅梅熱衷於放蕩的因素在內,而受到當時上海花柳界繁盛之影響也是確實的吧。

    魯迅的不快

    1921年以後,紅梅一度離開上海,輾轉居住于南京、蘇州。在南京,他與一個被他稱為是“對於中國風俗研究多少有幫助”的蘇州女子,過了一段同居的生活,此人名叫畢碧梅,是一個寡婦,帶著孩子,經常抽鴉片,紅梅在她影響下,也染上了鴉片癮,為此,不得不與這個女子分手。

    關於紅梅在南京和蘇州的活動情況,諸如《沉浸于中國的人》(上海日本堂1924年)、《酒、鴉片、麻將》(萬里閣,1930年)等書中有所記載,只看這些書,就可以推想他沉湎于中國風俗探究的日日夜夜。

    然而,進入三十年代,紅梅似乎突然換了一個人。他又回到了上海,開始翻譯被稱為中國新文學之父的魯迅的全集,並且發表揭露蔣介石獨裁政治的報道——《上海藍衣社的恐怖事件》。

    《魯迅全集》的翻譯,引起了作者本人的極大吃驚。魯迅對此表示了明顯的不快:“對於井上紅梅氏之翻譯拙作,我感到十分意外。他和我可謂道不相同。但是,他要翻譯,我也是沒有辦法。”在魯迅如此感嘆的背後,無疑隱藏著對於“風俗記者”紅梅的偏見。

    但是,如果可以把魯迅所領導的“左翼文學”作為中國三十年代的“思想風俗”之一看待的話,那麼,紅梅也就沒有什麼值得特別非難的了。因為在紅梅看來,左翼文學也許正如白色恐怖一樣,不過是新時代的風俗之一罷了。換句話説,不是紅梅,而是包圍著紅梅的上海的“時代風俗”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難以名狀的感激”:村松梢風

    村松梢風是讀了芥川龍之介將上海罵成“蠻市”的《中國遊記》後,反而引起了興趣,而專門越海來到上海的文人。以《談話買賣業者》等作品而終於漸漸受到文壇認可的村松梢風,1923年3月,懷著親眼看一下“奇異的世界”的巨大期待,來到了這個“不可思議的都市”。

    首次來遊,梢風大約在上海呆了兩個半月。他“經歷了各種各樣的生活體驗”,在這個被他稱作“魔都”的“摩登都市”中盡享了快樂。記錄這段時間種種體驗的《魔都》(小西書店,1924年),在他此後的“關於上海的書係”之中也是非常有名的。書中對魔都上海的陰暗面,以及自己在上海“放蕩形骸”的詳細情形,都作了如實的描寫。

    比如,他造訪上海最大的娛樂街四馬路上的一座茶樓——青蓮閣的情形如下:“某晚,我與朋友二人上了此樓。樓上的人熙熙攘攘、往來上下、猶如街市。我們剛一登上樓梯,就忽地被雞(娼妓)捕獲。在這樹立著一根根柱子的寬廣的二樓上,也許能容納下幾千客人。就著桌子喝茶的,憑欄俯視街上行人的,若無其事地踱步的,在這些人之間,無數的雞左右穿梭著。有的纏繞著客人,有的玩笑嬉鬧的,有的一起在桌邊喝茶閒聊。香煙的煙霧嫋嫋濛濛遮蔽了電燈的光線。混雜喧騷令我茫然無措。不久,回過神來,才去看捕獲我們的雞的臉,我的朋友的那個是正當妙齡的圓臉大眼姑娘,我的那個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活像個用賽璐珞做成的洋娃娃,但兩個人都算不上美女。我的朋友用上海話呵退她們,但她們就是不離開。

    此時的梢風對上海這種特有的“混雜”和“喧囂”尚還“茫然無措”,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就漸漸地沉浸到“這種無秩序無統一的事態”、這種“混沌而不可捉摸之中”去了。且看他興奮的樣子:“站立其中,我歡喜地高聲大叫。目眩于華美,沉湎于淫蕩,放縱得失魂,我深深沉溺在了所有惡魔式的生活之中。於是,歡喜,驚訝,悲傷,一種難以名狀的感激涌上心頭。這是為什麼呢?現在的我還不能徹底明白。只知道:吸引著我的,是人的自由的生活。這裡沒有傳統,一切的束縛都已去除。人想做什麼全憑己見。爽快淋漓地放任的感情活潑潑地、毫無遮掩地運作。”

    就好像要實行這樣的信念似的,不久,梢風就與一個叫赤木芳子的交際舞日本女教練進入了同居生活。

    《魔都》中有一個叫“Y子”的女子,她原是日本小學校的代課老師,懷著對上海的一種朦朧嚮往,來到魔都。與梢風相結識之初,她身邊有一個以掮客發財的男相好。那時,那些在日本難以糊口的摩登女郎,大批來到上海,她也許就是航海而來的無數摩登女郎中的一個。這個女子後來與梢風一起回到日本,很快又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後來,不知何時,又曾經流落到中國青島。

    “魔都沉醉者”

    梢風的種種行動中,有一件事值得特別一提。這就是他與中國新文學的年輕文學家們的交往。他拿著佐藤春夫寫給田漢的介紹信訪問了田漢,結識了創造社的成員們。這些人中除田漢外,還有從日本回國不久的郭沫若、鬱達夫、成倣吾等。

    與中國文學家的交流,在先期來遊中國的谷崎潤一郎、芥川龍之介那裏,就有這樣的願望,但未能實現,因此,此次梢風與創造社的交往,便更具有文學史上的特別意義。這種中日文人之間令人欣慰的友好交往,在谷崎、佐藤春夫、金子光晴等人後來來中國時,得到了進一步的推進。

    1925年,梢風又來到上海。這次是因為他接受做上海京劇名優綠牡丹在日本當時有名的劇院“帝劇”公演的經紀人,為處理相關事務而來的。但後來,由於綠牡丹中國方面的經紀人朱啟綏私吞演出費的定金,為了追回這筆錢,他不得不在中日之間往返奔突,結果,終於找到了朱啟綏,而私吞的款項則沒有能追回。但因此,他與上海這個城市卻有了更深一層的因緣關係。

    記載這種關係的,有《上海》(騷人社,1927年)、《中國漫談》(騷人社,1928年)、《新訪問記》(騷人社,1929年)等書,這些書切實地證明了他作為“魔都沉醉者”的形象。(劉建輝文)

    

    中華讀書報 2001年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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