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屈原，有太多的注文、譯文、論文。以論文而言，寫得激情澎湃、文字優美的，大概首推梁宗岱先生的《屈原》了。詩一般的文句，俯拾皆是。如：“從他那‘博聞強志’的豐富的心濺射出來的噴泉，一束光明的箭急不暇擇地向著悠悠昊蒼的放射。有些，用力最猛的，直射到藍天深處，像星辰般永遠嵌在那裏。”
六十年後，仿佛回應梁宗岱先生在嘉陵江畔的長吟，張煒在濟南大明湖邊，寫成了《楚辭筆記》。同樣是熾烈的感情，同樣是詩一般的文句，也許更多了一分理性的思考。
作者在前言中表示，他寫這本書，是企圖打破“屈原的形象被凝固在善意的詮釋和平庸的轉述之中”的教科書文本。而在書尾也強調：“整個的《楚辭》，整個的屈原藝術，都有一種模糊美，即寫意美……邏輯的剖析和語意的指定，使我們失掉了真正的《楚辭》。”“淹死詩人的將是世俗的濁水，他在清流中卻能俯仰自如。”這便是張煒對那位“連嘆息都散發著芬芳”、有著非凡潔癖的詩魂的總評。
於是我們讀到這樣語氣很重的句子：
“那邊一聲輕輕召喚，這邊會引起長久的震動。”
“實際上佔據他內心正中位置的總是這樣一個事件：他與‘美人’的別離。”
甚至在他馳騁想像，飲馬鹹池、係韁扶桑，以望舒（月亮）為前驅、飛廉（風神）為後衛時，也隱含了一種對照。“本來作為一個來往于天地之間的精靈也就足夠，可他依然懷念和神往一種君王的威儀。……我們完全可以説，這種神奇的想像是針對那個‘美人’生發的。”也許又不忍心説得這樣重，在另一處，作者又作了一下似乎無力的辯白：“他是一個純粹的忠君者，所以他更多地毀於純粹，而不是毀於忠君。”
在張煒的筆下，詩人有“一種偉大的迷茫與洞察”，歸根結底，他是一個“偉大的迷惘者”。
偉大的迷惘源於偉大的關懷，無窮的追問導致無窮的迷惘。
《楚辭筆記》張煒著，江西教育出版社
《光明日報》2001年7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