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葛紅兵長篇小説新作《沙床》

長江文藝出版社一向長于抓敏感題材,最近出版的葛紅兵新作《沙床》更是繼《烏鴉》之後打開了小説禁區"師生戀"的盤多拉盒子。

我們看到了張曉閔的慾望。它徘徊遊移,不願離去。那個男人是她的老師。她始終在等待。情慾開始綻放,穿透黑夜。

師生戀是美好的。它常常獲取嘆息,而非斥責。因為它與這樣一些東西聯繫在一起:志同道合、浪漫主義、比翼雙飛,甚至兩性的和諧。由於"師"的角色通常由男性扮演,而"生"多為女子,師生戀便有了老夫少妻的意味--寬厚仁愛的男性長者與呵護、指導下的青春女子--這是人們樂於見到的。

在"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儒家文化氛圍裏,師生戀具有與普通戀情不同的地方:它近似于亂倫。亂倫是一種禁忌。面對禁忌,人們産生負罪感。但他們並不意外地發現,師生戀可以打破它。

這樣,師生戀便具有了雙重身份:一方面是對於倫理秩序的含而不露的挑戰,另一方面卻又與兩性和諧的期望心理暗合。這使師生戀成為文學創作中一個難以把握的題材。

在相關的描述裏,師生戀常被渲染成沒有肉欲的精神之愛。詩意的浪漫被刻意誇大,令人神往;對於亂倫禁忌的觸犯,作者卻與讀者心照不宣。這是一種聰明的做法,因為肉體的在場和情慾的高漲勢必引起惡感:不單單是亂倫,師生間的不平等(無論是性別、年齡還是經歷,"生"常常無奈地處於現實的弱勢中)使得肉體接觸具有不道德侵佔的嫌疑。躲避與隱藏坦現出純潔的愛情,底下卻是曖昧不明的慾望,踏破禁忌本身。人們的觀感與想像籍此在不同的層面同時得到了滿足。因此,師生戀為人們所津津樂道。或者,精神之愛在現實面前夭折;或者,通過婚姻最終達成肉體的結合。人們對於前者扼腕嘆息,而更樂意看到後者--"亂倫"籍由婚姻被合法化,不平等籍由婚姻獲取平衡,人們既享受到刺激的快感,又不必承受負罪的心理壓力。

當情慾被推向前臺,成為描述的主體,師生戀作為一種游離于婚姻之外的"情色關係"將如何展開,如何被看待?情慾與精神勢必糾纏,如何通過情慾的描述展現兩者的關係?葛紅兵的《沙床》對於當代中國的師生戀做出了多重探索--它展現了師生戀中微妙的肉體關係和情慾體驗,展現了精神因素對於這種肉體關係的複雜影響,也展現了精神因素作用下師生間肉體關係的悖倫色彩。這些問題涉及哲學、社會學、心理學等學科範疇,《沙床》能夠為之做出合理的詮釋嗎?張曉閔是典型的都市(都市化)女青年,她的特質來源於改革開放進程中的都市生活(即使不是出生或成長於此,高校生活也將使她有意識或不自覺地融入其中)。在市場經濟的推動下,社會生活被盡可能地放開,以上海為代表的中國都市提供的是優渥的物質與張揚的情慾。饑渴、貧窮、性壓抑,是父兄的集體記憶,張曉閔們沒有,她們的慾望常常盡可能地被滿足。當她們處於情慾朦朧期時,文化藝術早已作為夾雜著情慾的言説成為市場消費品。無禁忌的時代來臨。開放和多元意味著許多東西即使不是被允許的,至少也不是不被允許的。統一的價值標準不復存在,乖張與飛揚被視為平常。無禁忌時代的生活歸結于個人,情慾歸結于情慾本身--這正與身為獨生子(女)的新一代都市青年的成長經歷暗合。在此前提下,她們無以言説反抗和解構--如同她們的父兄憑藉言語、身體乃至情慾所做的那樣,而只能對於自我本身進行無限的求證,尋求認同。她們渴望這種認同來自於一個同樣有著強烈特質的個體。

當一位成熟而富個性的異性師長出現時,少女本能地將他幻想為理想中的情人,希冀得到他的愛戀與認同(愛戀本身也正是一種巨大的認同)。對她而言,他一身兼任著父輩、兄長、老師、情人的多重身份,他所能給予的認同超越了他本身。強烈渴求的被認同感與本能的情慾混雜起來,對她形成難以抗拒的致命誘惑。於是,她靠近他,無力自持,也甘心等待,並不在意升騰同時的墮落……身為師長,他為青春所勾引。面對倫理道德和內心深處的種種禁忌,他掙扎著突圍,卻也掙扎著陷了進去--來自於青春的認同感、對於年輕生命的渴望、打破禁忌的誘惑,合成了巨大的牽引力……激情終於在濃烈的愛欲氣息中爆發。師生間懸殊的身份將歡悅的激情置於曖昧焦慮恐懼之地。恐懼與慾望互相催生。與慾望相關的恐懼中包含了更為豐富的慾望。在同樣焦慮的顫抖中,兩種慾望相逢、混合,合而為一。在擁抱中,在身體親昵的接觸裏,一切被重新揭示出來,消除了兩人分隔的距離。迫切需要的認同感與愛欲的激情籍以身體的言説在無聲中同時完成。

如同颶風席捲過沙漠。當一切歸於平靜,一切已被重新塑造。在高速旋起的沙塵中,在身體微弱的悸動中,在耳邊清晰的喘息聲中,他們柔軟的觸角在彼此身上感知到什麼?他們是否看到了原本的自我?他們是否看到了那個正在重新生成的自我?《沙床》撥開塵沙,使我們得以窺視:愛欲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鄧飴君)

  東方網  2003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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