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寫郎朗，作家劉元舉在好幾個月的時間裏，每天都去郎朗的家裏聽他練琴，跟他聊天。此時的郎朗即將成為大名鼎鼎的美國IMC公司的簽約演奏家。他的母校中央音樂學院在不久前剛搞了一次校慶。在歷數本校幾十年所取得的成就時，只點了四個人的名字，其中有兩個鋼琴家，一個是劉詩昆，一個就是郎朗。劉元舉本人是一個狂熱而虔誠的古典音樂愛好者，坐在當今世界最年輕、最優秀的鋼琴家身旁聽其彈奏，而且一聽就是幾個月。劉元舉對我説，那時的他心裏是要多美就有多美。

    然而他最終卻把目光定焦在那個總是像個監工一樣站在郎朗身邊的人，這個人就是郎朗的父親郎國任。郎國任站在琴旁的習慣是很有名的。郎朗當年的好幾個老師都曾對此表示過不滿：來學琴的多了，都是學生進琴房上課，家長在另一個屋子呆著，唯獨這位每次都要站在一邊，而且還不時伏下身來瞪著眼瞅瞅老師説得對不對，讓人有點煩。可是，你煩你的，他跟沒聽見一樣。

    對於那些想把孩子培養成音樂家的家長們來説，每一個成功者的經歷，都有一種示範效應。打開郎朗這本書，真正具有教科書意義的，是郎國任，是郎國任的行為學。想成為音樂家的父親們，首先當然要看自己的孩子有沒有天分，然後一定要問問自己，有沒有足夠的智慧和勇氣學習人家郎國任的行為：

    為了讓孩子到北京學琴，郎國任一舉辭去工職，從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變成了流浪北京七年之久，經常遭到人民警察盤查的無業遊民。——你有這份破釜沉舟的勇氣嗎？

    孩子被老師批評了，郎國任當著老師和同學們向兒子施暴，孩子小手捂著痛處想哭又不敢出聲。還有更狠的，這位當爹的用帶釘子的大皮鞋打孩子腦袋，打累了，拿出一包藥對兒子説，你彈不好琴別活了，要麼跳樓，要麼吃藥，要麼敗回瀋陽，你選一樣吧！——你有這份狠心嗎？

    按照郎國任的理論，兒子學琴的老師就像發射衛星時的助推火箭，不能一節火箭用到底。所以，這一段正跟A老師學著，後來偶然發現有一個B老師水準更高，那就得跟A説再見了；認識了殷承宗，就得把趙老師換掉；既然有一個格拉伕曼，那不管你殷承宗如何誇獎我的兒子，對我兒子如何關愛備至，對我來説就都顧不上了。——如此的“喜新厭舊”，你做得出來嗎？

    為了兒子，郎國任可以跟全世界打架。僅僅由於一次期末考試成績，他就站在音樂學院附小的樓道裏，向校方高聲發難。音樂學院從創建到如今，還沒有一位家長敢這麼叫號：你們就這樣考試打分呀？簡直就是欺負人。有種的站出來我們評評理！郎國任很狂，誰都不吝。他居然給中央音樂學院的老師佈置作業：你讓郎朗彈“拉三”吧！老師馬上説那不行，得按教學大綱來。郎國任回敬道，哪有按大綱來的。要是按大綱來，郎朗拿得到大獎嗎？老師氣得説不上話來。——換了是你，你敢不敢？

    這一天，一舉奪得德國埃特林根國際少年鋼琴比賽兩項大獎的郎朗和他的父親衣錦還鄉。全家老少十幾口子喜氣洋洋，聽著郎朗興奮地講述比賽的過癮場景，媽媽在廚房裏忙著準備慶功宴。歡聲笑語中，只見老郎看了看手錶，向郎朗一瞥：到點了，郎朗你該練琴了！喜慶的氣氛頓時被凍結。説來誰都不相信，自從孩子記事，老郎就沒有親過兒子一口；這還不算，兒子常年在外苦掙，好不容易回家呆兩天跟媽親熱親熱，他也要干涉：孩子跟你在一起就沒好！妻子多年的積怨在瞬間焰漿般爆發出來：這是幹什麼，整天像衝鋒打仗似的，哪有一天過得安生？誰家這麼緊張，這哪還像過日子的人家呀！我想過人的日子！郎國任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換了是你，你忍心嗎？

    劉元舉感慨地跟我説，郎朗是個罕見的音樂天才，但並非絕無僅有，絕無僅有的是他的父親。這位父親把中國家庭培養孩子的傳統方式，以及望子成龍的心態推演到了極致。在很多人眼中，他是自私而冷酷的，可正是這種自私冷酷，造就了一位最偉大的父親。郎國任以自己這種非文明、甚至是非文化的大智大勇向命運一次次宣戰，給兒子開闢出一條最有效的、最快捷的成功之路。沒有郎國任這樣的父親，絕對不會有郎朗的今天。

    聽完郎朗的故事，我的心情很複雜。我問劉元舉，每天處於如此冷酷的生命環境中，好像血管都要被凝固，那麼小郎朗指尖流淌出來的音樂究竟是什麼？劉元舉想了許久。郎朗在闡釋富於激情的音樂作品時，能讓大師流淚。他的琴聲中最讓人感動的東西，也正是他在現實生活中最闕如的。

    劉元舉回答我説，郎朗的演奏帶給人的是溫暖。

    《爸爸的心就這麼高——鋼琴天才郎朗和他的父親》 劉元舉著

    光明日報 2001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