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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憶新著《富萍》梗概

    這天下午,富萍到了奶奶幫傭的人家裏。

    奶奶是李天華的奶奶。但不是親的,是將李天華過繼給她做了孫子的。奶奶很早就死了男人,沒有兒子。李天華家又弟妹多,家裏窮困,於是過繼給了奶奶,因此才讀了初中。媒人送了彩禮來,除了一般的毛線、衣料,還有一份盤纏。於是富萍就到了奶奶這裡。

    奶奶其實還很年輕,十六歲出來,在上海呆了三十年,在上海已經很自如了。説話都是夾著上海話的鄉音。每天晚上,富萍跟奶奶一頭一腳地睡一張床。白天就跟了奶奶,垂著頭做針線。奶奶教了她各種針法。富萍長了一張圓臉,有些團和厚。她極少説話,有些口訥。她的頭垂下後,露出後頸和一點後背,是肉背,顯得壯碩,但肌肉結實而勻稱。奶奶很滿意,秀氣的孫子就應配這樣下得力氣的女人。

    富萍對奶奶還是很敬畏的。因為這是李天華的奶奶。她和李天華只見過兩面,沒有説一句話。都是嬸嬸到他家去看的,然後回來説給她聽,只是因為她沒有像以前幾個那樣,躲著,所以就訂了下來。

    奶奶有時會和她談孫子。奶奶説:孫子老實,懂事,書也讀得好。説了許多好處後,奶奶就用一句話打住:將來我還要靠孫子呢!然後就起身燒飯去了。富萍當然懂奶奶的意思,只是覺得這一天還遠得很,在這之前説不定會發生什麼事情。這就是富萍與鄉下女孩子不同的地方,她相信什麼事都沒有一定之規。

    鄰居中的一些老太和做保姆的人,比較識人,在背後對奶奶説:富萍比孫子調皮,她的眼睛很靈活。這樣奶奶就有些心病了。就試著探了幾回,卻又沒探出什麼,還好像是奶奶輸給了她,於是奶奶領教了她的“調皮”。一祖一孫,就常是身子貼了身子,卻又隔了十萬八千里,各想著各的,慢慢進入了夢鄉。

    富萍覺得生活有些單調乏味了,於是奶奶差她出去買東西,總要多耽擱一會兒,有時明明在附近就可買到的東西,她也要走遠了去買。奶奶有時因此説她一聲,她也不出聲,下一次,還去那麼久。有一回,她從外面回來,見奶奶和臨近的幾個婆婆在廚房裏頭碰頭地説話,一聽見她進來,就把頭分開了,富萍曉得又是在説她。

    過了幾日,揚州鄉下,富萍的婆婆來信了。信是寫給奶奶的,顯然是孫子代筆。信中提到了富萍的事,想讓他們年底成婚,還讓富萍置辦些衣物。沒有寄錢來,明擺著是向奶奶要東西。可見孫子的木訥與軟弱。奶奶説,這還用得著你婆婆説嗎?富萍回道:誰是我婆婆?就轉身出門了。

    其實,早幾年,奶奶差點又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個人是房管處的戚師傅。戚師傅是個沉默的人。二十歲在父親的安排下結了婚,卻一直沒有自己的小孩。夫妻之間也不熱切,沒有多少話可説。每天,戚師傅一家挨一家去做手藝,從不多説話,也不注意人家説什麼。只是有一回,偶然聽到了奶奶在説自己沒有兒子,如何受親戚的欺,那抽噎的聲音使他的心牽了一牽。從此留意上了奶奶,卻仍然沒有與奶奶搭話。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奶奶出去找同鄉玩,同鄉卻出門了。同鄉與戚師傅住得近,奶奶就正好碰到了戚師傅。於是跟了他進屋坐坐。剛進屋,戚師傅隨手帶到府,司伯靈鎖咔噠碰上了,這聲響使戚師傅驚了一下,身上突然冒出汗來,他想都來不及想,就從身後抱住了女人。戚師傅平淡的生活裏,終於嘗到了一點甜頭。可不久,就變成了人生的酸楚。

    那一天,女人來了,告訴他,她有身孕了。戚師傅漸漸才明白了這件事的意義,他搓著手,臉上卻露出了笑容。戚師傅的女人也知道了,氣過了,哭過了,最後決定要這個孩子。他女人甚至心存感激,感激有人替他們去生養了。他們夫婦商量好,接女人去浦東親戚那裏生養。戚師傅再去了女人那裏,把計劃和盤托出。女人低了頭聽,半天,女人笑道:你們倒是一條心啊!當晚,女人向東家謊稱開盲腸炎,去醫院動了手術。一些日子以後,所有的事都變淡了。偶有一次,戚師傅忽又動了情,卻讓女人動了氣,又叫富萍給撞上了。

    戚師傅走了。奶奶在床沿上坐下,將她往年攢的東西拿給富萍看。一一細説著每一件的成色,款式,價值。接著説:奶奶是命苦,可總歸靠自己。你也是一個靠自己的人,我們祖孫二人,是一樣的命。這話有討好拉攏的用心,卻也不乏真心。

    這一次交心之後,富萍和奶奶近了些。也肯聽奶奶説起孫子了。富萍的眼前漸漸有了孫子的形象和動靜。她的印象裏,原是只有一雙並得攏攏的腳,白襪黑布鞋。富萍的父母死得早,從小跟了叔叔嬸嬸生活。在一大堆的弟妹中,她沒有得到過真正的關心,因此對人就保持一種審慎的態度。所以她會識人,她知道孫子是一個乖順的人。但這樣一個乖順的人,牽了父母,弟妹,一大群親戚,一大堆是非,站在她面前。所以富萍看到了一個十分麻煩的未來。

    這時,奶奶向富萍提起了回去的事。奶奶的意思是,快到陽曆年底了,富萍應當回揚州過年。奶奶還試探著説,我知道你不喜歡你叔叔嬸嬸那個家,春節就可以能和孫子辦了事。富萍紅了臉,奶奶以為這是害羞,哪知她陡地生了氣,心裏説:沒有家回去也不去你孫子家。

    奶奶開始著手準備富萍回去了。她買了各種衣服、布料。富萍卻看也不看一眼。奶奶無奈,流下了眼淚。説:你是有些嫌孫子。你嫌孫子弟妹多,拖累大,你還嫌他太老實,只怕要向著公婆幾分。富萍不由得呆了,她以為自己心思有多深,哪知三言兩語就給挑明瞭。奶奶最後説,不是這個家,單憑孫子的人品,就不定非找你富萍了。富萍就有些受不了了。

    富萍和奶奶生了隙。兩人都不説話了。奶奶不再差遣富萍,富萍就沒事可做,開始往外跑了。早上出去,中午,甚至傍晚才回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有一回,她回來的時候,家家都已經吃過晚飯了。奶奶流著淚説:富萍,我真不敢留你了,你還是回家去吧!奶奶的憂傷叫富萍軟了心,甕著鼻子説:我回家去。奶奶的抽泣才慢慢低下去。

    兩人相安無事。走的日子定下了,鄰里間也送來了富萍成親的禮。這天下午,奶奶帶東家的大姑娘去看病,回來卻不見了富萍。問那個守家的小姑娘,説是讓舅媽接走幾天。從什麼地方冒出個舅媽呢?

    其實舅媽是有的。富萍的舅舅從小跟了親戚到上海,做的是運垃圾的營生。富萍父母死時,因舅舅自己剛有小孩,用的那艘舊船又老要補,舅舅就用上海不好進戶口推諉了養富萍的責任。這些苦悶的日子,逼著富萍想起了這個舅舅。當她一個人走在馬路上,淒楚地想:上海這麼大卻沒有一個可以投奔的人和地方。這樣,她心裏就跳進了舅舅這個人來。於是,她就沿了無軌電車的電線走。頭兩天,走了幾站又回來了。漸漸地,對路線逐漸熟悉,她膽子大了,才越走越遠。終於有一天,她走到了東火車站的旱橋上。這就是人們説的,閘北,東火車站,旱橋底下,舅舅住的地方。棚戶區很大。一路問過去,經了不少人,她終於被引到了孫達亮家。

    舅舅不在家,胖胖的舅媽接待了她。兩人坐著説了不少話,因為一個棚戶區又都是一個地方的,所以不少鄰居也湊了來,一起問起了鄉里的情形。直到問到有沒有説親這一句,富萍才停了下來,説要回去了。舅媽一路送她,心裏卻想起了剛才的這句問話。她想到了她娘家的侄子光明。

    光明這人並不壞,但因為穿著摩登,給人一種輕浮的印象。同是運垃圾圈子裏的女孩,罵她“燒不酥”,看他不上,圈子外的女孩,又有偏見,更不搭理他,於是拖了下來。

    幾天來,舅媽動著自己的心思,想定後,就梳洗一番,去上海接富萍了——他們都稱上海市中心為“上海”。

    富萍在舅舅家的日子裏,舅媽安排了她跟光明的船去玩。兩人都是正當婚齡,所以敏感,都覺出了舅媽的用心。富萍很詫異舅媽的用意,心想:怪不得呢!

    棚戶區裏有一個荒著的劇院。這一回,來了家鄉的劇團。棚戶的人都趕著去看家鄉的戲。富萍也跟了舅舅他們去看戲,舅舅卻只跟老家的琴師聊天,只剩了富萍跟著光明,擠到位置旁,卻都坐了人。光明過去就和人吵起來,有人還搡了光明一把。光明紅了臉,擼袖伸拳地要與人講究。看劇院的公公過來,將光明與那人一同扭了出去。大幕拉開了,富萍站在過道上,進不能,退不能。這時,一個精瘦的老太伸手過來,讓邊上的兒子,一個也是精瘦的,戴眼鏡的青年往裏擠了擠,拉著富萍坐下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十來天,舅媽説:去請奶奶看戲吧!這天下午,舅媽自己往淮海路上,奶奶那裏去了。舅媽找到奶奶的時候,奶奶正領了東家的兩個小姑娘洗完澡,臉紅紅的。舅媽一邊拿糖給兩個小的,一邊説,她是富萍的舅媽,請奶奶去看戲。奶奶沉著臉,説:我老了,不愛看。舅媽沒有覺出奶奶的不悅,仍是相邀:富萍在家燉肘子等奶奶呢!奶奶聽了“富萍”兩個字,不由軟下來,嘆口氣説:這孩子一跑就不回來了,我如何向她婆婆交待呢?舅媽大感詫異。奶奶知道她不是那種有心計的人,心又軟了幾分,便將她與富萍的關係一層層説給舅媽聽。舅媽難免有些失望,但也慶倖自己沒有急著向光明挑明。奶奶交心交肺的訴説,感動了舅媽。就再一次請奶奶去看戲。奶奶也因此鬆動了。於是帶了兩個小姑娘,一起出了門。

    舅舅一家十分殷勤。大家都很高興,一起吃了飯,又拉拉扯扯一幫人進了戲院看戲。散了場,奶奶問富萍:你跟不跟我回去呢?富萍低了頭,説:那就回去。

    回來以後,奶奶本來是很滿意的,可她把這天晚上的事一一講給人聽,給人一分析,又覺得自己真是好欺。於是東家兩個小的還來問這問那時,奶奶就説問富萍去。偏富萍也回説不知道。奶奶説:你的舅舅舅媽,你怎麼不知道?富萍説:爹媽死得早,沒人跟我説,我怎麼知道?這就是富萍從那回來後的變化,她會頂嘴了。臨近過年了,兩人卻鬧得不開心。

    那天,舅媽再來看奶奶,也跟著受了奶奶的氣。奶奶説:富萍從你那裏回來,就變了。舅媽後悔不迭,起身告辭,心裏直説:不敢再來沾富萍了。也是那天晚上,奶奶託人給孫子寫了一封信。

    富萍到底沒有回去。過年了,奶奶讓富萍穿了紅綢新棉襖,頭上別了翠綠的花卡子,看了富萍對著鏡子,嘴角露出一些笑影,奶奶就想:一定要把富萍好好交到孫子手裏。

    這天,富萍起了個早,在後門掃地。過年的炮仗積了一地的碎火藥紙。太陽還未出來,凜冽的空氣叫人呼吸舒暢。弄堂裏沒有其他人,安靜得很。富萍低了頭撮垃圾,有一雙腳進入了她的視線,是一雙穿了白補襪黑鞋的腳。鞋是尖圓口,鞋身瘦瘦的。她一抬頭,是李天華。孫子是應奶奶的招呼到上海的。奶奶的信裏沒有説別的,只讓孫子來上海玩玩,再同富萍一起回鄉下。

    孫子被奶奶拉著見這個見那個,跟富萍沒有説上一句話。到了吃飯時,富萍又堅持要在廚房裏吃,不肯與孫子同坐一桌。孫子閒下時與奶奶聊天,什麼話頭一提起,就會通到富萍,但兩人又都沉默下來,不做聲,等一下又談起來,觸到了“富萍”或是“成家”之類的字,又靜下來。

    孫子過了年才十八,比富萍還小一歲。但卻要挑著家庭的重擔,他曉得,這個爛攤子家,就靠他了。他也沒有正面看過富萍,可富萍在他心中,卻是鮮活的。那是因為一個基本的理由:她是他的媳婦。這個馴順的年輕人,關於富萍的遲遲不歸,本是不安的。但見了富萍,心便放下了一大半。富萍沒有多少變化,甚至沒有學某些鄉下人那樣燙髮。可是,他們兩個幾乎是陌生人,能了解多少呢?

    幾日下來,富萍也習慣了孫子的到來。孫子與奶奶説話,她就背對著坐在外間,一邊做針線活,一邊聽著。要走的前一天,孫子一大早就出門買回去的船票,排了很長的隊,直到中午才回來。下午,奶奶帶東家兩個小的去補牙,留富萍和孫子在家。兩人做著活,中間説了三次話,一次是孫子要畚箕用,二次是孫子討要一些細繩子扎晾衣架,第三次也是孫子問垃圾倒在什麼地方。閒下來後,孫子坐在院子裏看雜草下的小蟲子。忽然,聽見身後富萍叫了一聲:李天華。孫子回過身去,見她臉上有一股鄭重的意味。什麼事?孫子問。富萍遲疑了一下,然後堅定了決心,説:我們分出來單過。孫子回答得很快:我父母親怎麼辦?他用了一個書面詞“父母親”,就也有了鄭重的意思。這下,氣氛略有些沉悶,有一些嚴肅的東西,在兩人中間生長出來,並漸漸瀰漫開去。

    富萍不辭而別了。

    晚上就要上船,下午,奶奶遣富萍去買兩斤桃酥,富萍去了就沒再回來。打好的行李就放在床上,連換洗衣服還在。買桃酥的一塊錢放在針線筐子上。奶奶猜她去了舅媽家,諒她舅媽也不敢收留她。但等了一天,兩天,過了三天,富萍還沒回來。孫子走時,很硬氣地説:咱們不求人家。並安慰奶奶説:下一年,我定帶個媳婦讓奶奶來看。

    富萍確是跑到舅媽那裏去了。舅舅舅媽出船去了,等過了幾天,他們回來,見了她,舅媽的臉色就變了。成千上百個問題歸結為一個:奶奶知道你來這邊嗎?

    富萍起先沉默,後來才説,我這麼大個人,丟得掉嗎?舅媽才知道富萍原是瞞著奶奶的。隨即又嘆氣道:你三番五次往這裡跑,奶奶當我和她搶孫子媳婦呢!富萍又回嘴:誰是她孫子媳婦?舅媽冷笑一聲:不是她孫子媳婦,你叫她奶奶?她會花盤纏讓你來上海?讓你住她東家屋裏?這就把富萍説癟了。舅媽見她樣子可憐,緩和了聲音:做人要講信義,人家在你身上花銷夠多了,再説,你應下的事也不能反悔,眾人要罵你祖宗八代的。富萍這才站起來,説:我是有娘生,無娘養的人,祖宗八代幹我什麼事?舅媽説不出話來,富萍這是在説他們當年不養她,分明對他們的怨很深,他們還能得罪她嗎?

    從第二天起,舅媽就對富萍客套起來。富萍常是一個人在家。出門去,棚戶的人家又都知道了她的事,有的還托舅媽送過富萍成親的禮。他們雖然離了家鄉,卻多是淳樸的人,富萍的作為,使他們覺得不光彩。再説,他們都還見過那個奶奶,和氣,雅致,那個孫子也可以想出模樣了。富萍與鄰里們的關係僵在那裏。她又不會訴訴苦,日子難挨起來。

    在舅舅這過了幾天,富萍才知道光明已經定下親了。她每天一個人獨來獨往,走出門,又常見光明家在熱熱鬧鬧地翻房子。這一日,舅舅帶她出來走走,到了一片棚戶,富萍沒有來過。這個棚戶比舅舅所住的那個要小,要破舊些,住戶也很雜,幹什麼的都有:剃頭,磨刀,販蔥姜,刮魚鱗。但是,在這些蕪雜瑣碎低下的營生下面,掩著一股踏實,健康,自尊自足的勁頭。

    富萍有時候,用舅媽給她算的做家務的工錢,來買一些河南的老湯滷水。這樣經河南人的介紹,她也慢慢認識了這裡的人。有一日,富萍在路上遇見一個老婆婆,吃力地提著一籃子煤渣。便接過來幫她提著。到了她家,婆婆邀她進屋坐坐,她沒有進去。從門口望見裏面床沿上坐了一個瘦瘦的青年,戴了眼鏡,很面熟。富萍才想起來,那回在戲院子裏,自己的位子被擠掉,有個老婆婆拉她坐下,旁邊還坐著一個青年。原來就是這對母子。

    這對母子,祖籍安徽。原來青年的父親在的時候,是個銀行的職員,母子還過過幾年好日子。父親得了傷寒,死了,一夜之間就改變了這對母子的命運。他們住不起原來的房子,搬回了父親的老家。可不久,家裏妯娌就有了議論,説自己男人在個辛苦,卻養著別人的妻兒。婆婆又嫌這上海媳婦不會做事。母子二人就受著冷遇。有時沒人叫他們吃飯,他們也就縮在房裏,餓一頓。回娘家的大姑子倒是對他們好,可大姑父又借了他們的錢做生意,而且老虧。過不了幾年,最後的一點撫恤金都化作了零。苦日子的退路也沒有了。

    這期間,孩子發燒,沒有及時治,就落下個小兒麻痹後遺症,殘了一條腿。為了讓瘸孩子上學,母子倆又回了上海,進了這片棚戶區。母親什麼事都做,孩子就在水上運輸子弟學校讀書。再後來,沒有高中願接收這孩子了,孩子就閒在了家裏,變了待業青年。

    後來,這青年就認識了那個旱橋下的揚州姑娘,富萍。以後幾次,富萍進了這家的門,幫母子糊紙盒。母子倆生性安靜,讓富萍覺著安謐。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母子的日子還不如富萍,但也不壞。青年常問富萍一些船上人家的事,兩人有問有答。他們已是熟人了。富萍覺著青年很像舅舅,有著些孩子氣。青年就想起富萍站在戲院過道裏,張皇失措的樣子,很讓人憐惜。

    這一年,水特別大。雨很快地下,河水就跟著漲,街道上也積起了水。前後弄堂都成了河。母子的披屋裏,東西都摞了起來。兩張床疊著,母子坐在底下的床裏,靠床的桌上則放了爐子,爐上還燉著東西。富萍則坐在上層床上,糊著紙盒。四個小孩進門來,原來是舅舅舅媽怕富萍的披屋不保險,佔了戲院子一塊地,命他們來幫富萍搬家。富萍起身將各樣東西收拾了一番,各人拿一樣,最後細細看一遍,關上窗,出發了。

    大家一路走,一路笑。終於上了孩子們借的那條舢板船。三個大點的孩子嫌船走得慢,跳下水去,推著船走。富萍坐在船上劃著船。忽然富萍一個轉身,丟下槳,對了水要吐,卻吐不出。只有婆婆一人看見,暗自笑了。三個孩子在水中嬉水,婆婆問懷裏那個小的:你知道他們是什麼?是觀音邊上的蓮花童子,專來送子的。富萍一下子紅了臉,低下頭去再沒抬起來。

    (湖南文藝出版社2000年9月版) 王安憶 原著 徐小芳 縮寫 余緩 點評

    人民網2001年4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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