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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魯迅的路

     在我國新文學史上,魯迅是當之無愧的“大師”。他以其卓越的藝術才華和淩厲的戰鬥風格贏得廣大讀者的熱愛和尊敬;也以其一生輝煌的業績在近現代史上奠定了崇高的地位。魯迅逝世時,上海各界人民以綴有“民族魂”三個大字的旗幟為其蓋棺,獲此殊榮者,在我國歷史上可謂曠古一人。

    然而,要真正認識和深刻理解魯迅,也並不那麼容易。就是説,要抵達魯迅的世界,通到魯迅的心靈,需要走一段很長的路程。

    正像許多偉人一樣,魯迅無論生前死後,都受到種種誤解、曲解、貶損、攻擊。恩格斯在談到馬克思的生平業績時説,“凡是為某種事業進行鬥爭的人,都不可能不樹立自己的敵人,因此他也有許多敵人。在他的大部分政治生涯中,他在歐洲是一個最遭嫉恨和最受誣衊的人。”(《馬克思墓前悼詞草稿》)而在魯迅,除了惡意的“嫉恨”和“誣衊”,似乎更多還是誤解、曲解、不理解。在魯迅看來,這比遭受嫉恨和誣衊更要悲哀和痛苦。

    魯迅在開始文學活動時,就深深感慨“寄意寒星荃不察”。又説, “凡有一人的主張,得了讚和,是促其前進的,得了反對,是促其奮鬥的,獨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並無反應,既非贊同,也無反對,如置身毫無邊際的荒原,無可措手的了,這是怎樣的悲哀呵。”(《吶喊自序》)這些都表達了他對不被理解的無奈心情。

    “五四”新文化運動開始,魯迅以旺盛的創作力寫下了許多小説和雜感,在讀者中發生了廣泛影響,仍有人不理解他。他明明是懷抱著改造社會的滿腔熱情從事文學活動,卻有人説他的創作透露出的是一股冷氣。為此他特意為自己的雜感集取名《熱風》。後來,一些 “激進”的“革命文學家”更從“左”的方面對他進行批判,開始説他“跟不上時代”,“代表了有閒階級的趣味”,“為封建階級唱輓歌”,繼而調門高到説他是“資本主義以前的一個封建餘孽”,是 “不得志的法西斯蒂”。甚至在“左聯”時期,魯迅已經是公認的革命文學的偉大旗手,而有些“革命作家”還對他進行攻擊。魯迅對此不僅感到悲哀,更深感痛苦。他曾説:“敵人不足懼,最令人寒心而且灰心的,是友軍中的從背後來的暗箭;受傷之後,同一營壘中的快意的笑臉。”(1935年4月23日《致肖軍》)又説:“叭兒之類,是不足懼的,最可怕的是口是心非的所謂‘戰友’,因為防不勝防。……為了防後方,我就得橫站,不能正對敵人,而且瞻前顧後,格外費力。”(1934年12月18日《致楊霽雲》)。

    這並不是説,魯迅愛計較人們怎樣看待他,對他怎樣評價。不,他並不希望別人把他看得很高,很偉大。他只是覺得自己是一個中國人,一個中國作家,盡力做著應該做的事,就像木工做傢具,石匠蓋房子,普通而又平凡。實際上很少有人(特別是一些作家)能像他那樣清醒地估計自己,嚴格地要求自己。他説自己不過是“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實際上應該感到悲哀。當有人尊他為“青年導師”時,他戲稱那只不過是一頂“紙糊的高冠”。他曾説:“我並不覺得我有‘名’,即使有之,也毫不想以此而作文更加慎重,來維持自己的名,以及別人的信仰。”(《集外集咬嚼之餘》)他喜歡“中間物”(即生物發展鏈上的一環)這一概念,説自己就是這樣的“中間物”。(《墳寫在〈墳〉後面》)有的人稍稍做出了一點成績,甚至還未來得及做出什麼成績,就自我膨脹,張狂得不知所以。而魯迅則“更多的是更無情面地解剖我自己”。應該説,一般人是很難像他這樣以平常心態對待自己,對待人生的。

    但魯迅畢竟又不是一般普普通通的人,而是一位偉大的文學家。他實際上是中國新文學之父。他的小説《狂人日記》是新文學的第一聲春雷,由它呼喚和開創了中國文學一個全新的時代。自此以後,他披荊斬棘,辛勤耕耘了近20年。他寫了為數雖不算多但藝術成就極高的小説以及大量鋒利、圓熟的雜文,創造性地使雜文成為新文學的一種特別樣式。這一切,不但充分顯示了新文學的實績,也充實、豐富了中國文學的寶庫,成為我們民族文化的寶貴遺産。魯迅對中國文學的現代化和躋身於世界文學之林,對培養和帶動一代又一代作家,做出了重大貢獻。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應該看得越來越清楚。可惜的是,至今還有人(有的自己還是搞創作的“作家”,有的則是搞文學研究的“評論家”)認為魯迅的小説寫得並不怎樣,説不上出色,更談不上偉大。他們都受過魯迅的哺育,身上有魯迅的基因,血管裏流淌著魯迅的血,可他們不自覺,反而如此對待魯迅。這頗有點像魯迅自己説過的,喝了牛的奶,還要騎在牛身上鞭打著玩,甚而還想把牛打殺。

    魯迅的偉大,更在於他對我國長期的封建主義統治有著清醒的認識,並堅持以自己的筆為武器,始終堅定地在文化戰線上對封建主義進行頑強的鬥爭。對此,我們過去也一再談到,但是否一開始就能體認得十分真切,理解得十分深刻呢?

    魯迅的一生,正是中國人民同壓在自己頭上數千年之久的封建主義作殊死搏鬥的年代。鴉片戰爭以來,中國逐步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帝國主義成為中國人民的死敵,必須對之作堅決的鬥爭,這是歷史賦予中國人民的艱苦使命。但是,由於中國的封建社會歷史特別長,為世界所罕有;封建制度和它的思想體系發展得最為完備,十分頑固;加之帝國主義的侵略使民族矛盾有時上升到主要地位,往往掩蓋或沖淡了人民大眾和封建主義的矛盾,致使封建主義得以避開鬥爭的鋒芒保存自己的實力。所以,即使封建王朝在辛亥革命中被推翻,封建主義仍以其特有的頑固性拼命掙扎,變換各種形式保護自己,對人民進行瘋狂反撲。魯迅以其敏銳的目光始終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他在堅持反對帝國主義的同時,更以堅毅的意志,數十年如一日,不斷用血淋淋的事實和深刻的道理揭穿封建主義的罪惡本質,以喚起人民的覺醒。他曾告誡人們:“用筆和舌,將淪為異族的奴隸之苦告訴大家,自然是不錯的,但更要十分小心,不可使大家得著這樣的結論: ‘那麼,到底還不如我們似的做自己人的奴隸好。’”(《且介亭雜文末編半夏小集》)這説明他對於反對封建主義是怎樣時刻保持清醒的認識,表現出鮮明堅決的態度!他急切希望的是中國青年能開創 “第三樣時代”(既非“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也非“暫做穩了奴隸的時代”),老百姓能夠真正獲得做人的權利(既不受帝國主義的壓榨,也不做“自己人的奴隸”)。儘管要做到這點很難,但告誡人們:“改革,奮鬥三十年,不夠,就再一代,二代……。”(《華蓋集忽然想到之十》)

    這些年,有人喜歡説“魯迅是人,不是神。”這顯然是對過去較長一段時間裏對魯迅太多政治化的反撥,應該説是對的,是對魯迅的認識前進了一步。唯物主義者從來認為,現實世界裏根本就沒有“神”,所有這樣那樣的“神”都不過是一些人“心造的幻影”。但是,只説 “魯迅是人,不是神”,並未完全解決問題。且不説過去是否真的 “神化”了魯迅,把魯迅造成了一尊“神”,(我覺得用“政治化”更恰當,不是把魯迅當作“神”,而是把他作為政治鬥爭的工具)現在把魯迅“還原”為“人”,就真正回到了魯迅,認識了魯迅?誰都清楚:人和人並不相同。現今社會,到處充斥假冒偽劣,人亦不例外。其實此事自古亦然,只是於今為烈。我們看到,同樣是“人”,有欺世盜名的姦雄,有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有溜須拍馬的奴才,有寡廉鮮恥的小人,有披著人皮的豺狼,有蠅營狗茍的蛆蟲,……自然,也有的是“貨真價實”的人,真正的人。我相信那些説“魯迅是人,不是神”的人,也不會把魯迅看作一般的人,而是一個真正的人,偉大的人。正因為如此,我以為有必要把話説透,説徹底。魯迅曾説:“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拼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雖是等於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梁。”(《且介亭雜文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又説:“由歷史所示,凡有改革,最初,總是覺悟的智識者的任務。但這些智識者,卻必須有研究,能思索,有決斷,而且有毅力。他也用權,卻不騙人;他利導,卻並非迎合。他不看輕自己,以為是大家的戲子,也不看輕別人,當作自己的婁羅。他只是大眾中的一個人,我想,這才可以做大眾的事業。”(《且介亭雜文門外文談》)讀懂這兩段話,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認識魯迅,理解魯迅。

    自然,真正認識魯迅,理解魯迅,是需要下點功夫,花點力氣的。張傑、楊燕麗二位同志長期從事魯迅研究工作,不但對魯迅,對魯迅研究,對社會各方面特別是青年朋友應該如何認識魯迅,都非常熟悉,了解甚深。這次他們經過精心篩選,編就一套《讀解魯迅》的書,對我們認識魯迅其人、其書提供了非常實際非常有益的幫助,不啻為我們鋪設了一條通向魯迅的路。當然這不是説,讀了這套書,就能夠完全認識魯迅,理解魯迅。因為通向魯迅的是一條心靈的路,關鍵還在行路人自己走;世界上也沒有由別人鋪就、自己只需閉著眼就可以走的路。魯迅有名言,“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那麼,就讓讀這套書的朋友和書中文章的作者一同走這條通向魯迅的路吧!

    (本文是作者為張傑、楊燕麗編《解讀魯迅魯迅其人》寫的序,本報發表時有刪節。)

    《中華讀書報》2001年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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