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丹白露森林的黃昏  

    一百年前,畫家塞溫這樣描述巴比松:“它就在楓丹白露森林裏(in the forest Fontainebleau)。這實在是塊好地兒,當我們在高高的橡樹下面,抽著煙斗,使用大量的礦物顏色畫畫時,你將看到它是怎樣的美麗!”

    楓丹白露、森林、黃昏,單單是這幾個字眼就引起我無限的歡喜。

    很直白很樸實,卻頗有意境,無需太費力的想像就能組成一幅形象的畫面。美妙的自然景象給人一種寧謐閒適的感覺,優雅而不拘謹,深遠而不晦澀。

    第一次看到這幅畫,是在一條所謂主導潮流的巷子裏。感染了時下流行著鬱悶的我,在用精緻的小勺無聊的來回敲打著喝空的咖啡杯內壁時,隨意環顧四方就立即被這墻上的風景牢牢的膠住了目光。

    我很少見到這樣的以古典藝術替代前衛文化的酒吧(其實我更傾向於稱那間小小的房子為咖啡屋)的裝飾了。也許在擺脫了對內容的依賴追求純形式的藝術美的印象主義的作品如經典的《日出印象》,甚至是立體主義的大師之作《格爾尼卡》前,還能説是欣賞的話,之後在受到20世紀西方現代派藝術太多的視覺刺激下,粗重的輪廓、突兀的線條、強烈的色彩,已經不再讓我覺得新奇、自由和先鋒,而有一種吃得太多、膩得噁心的感覺。眼前一亮的感覺煙消雲散,只留下刺眼過後的墨色光點,令人有些眩暈。於是我更加有理由熱愛和推崇如此自然流暢的作品了。

    這幅畫的視角極其有韻味,在陰翳的森林樹木籠罩中的透視,是處於森林的邊界,在走出森林進入地平線的地方。出口處茂密的參天古樹蜿蜒扭曲,疤痕累結的樹根與枝幹,遮天蔽日的濃雲一般的樹葉,出口兩面的樹互相攀援交錯分不出彼此。

    視覺的焦點落在綠樹濃蔭外一片燦爛的落日景致:在森林外部廣闊的平地上,一棵橡樹在金光中姿態優美地立著,近處的水牛背後的老枯樹榦,這給整幅畫面平添了一份頗令人深思的滄桑感。沉浸金色夕陽中的一棵樹、一片潭、一澤灌木、一群牛,畫的這些內容是以畫周邊的陰僻林冠、樹榦、黑色沃土為底色,更是突現出森林外的明亮,那是畫的中心。明暗的對應,卻是那麼和諧,一切事物的刻畫,著實那麼精妙。精雕細琢的筆法,力求再現自然的真實。這是一種由裏而外的發散與開闊,我們仿佛就置身於畫家所處的這個視角,用畫家的眼睛,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森林那優美媚人的黃昏景色。

    畫腳處的標注:[法]盧梭(The'odore Rousseau) 《楓丹白露森林的黃昏》。

    這使得我幾乎在觸目的同時就立即想起了巴比松畫派。我對這個自然化傾向的流派,有著很特殊的偏好。那是一個田園畫派的童話世界。據説Barbizon(巴比松)的發音來自一首很有名的合唱歌曲,這使得巴比松的歷史一開始就帶有詩一般的意境。而巴比松村的聞名,則是由她用迷人風景所包容的大批畫家們用醮滿色彩的畫筆,在西方繪畫史上著色的。巴比松派的寫實風格,對於19世紀中期現實主義取代早已失去活力變得僵硬陳腐的浪漫主義的歷程,有著重要的引導和支援作用。在法國社會動蕩並醞釀著革新的30年代,也許是為了生計而避難,或者也是受到法國啟蒙思想家盧梭"回歸自然"的思想影響,一批漂泊而不得志的畫家聚集到凡爾賽周邊的巴比松村,巴比松森林的美妙的景色深深吸引他們,引發這些有著特殊的才能和非凡感悟力的畫家們對自然無窮的熱愛和嚮往。自然本就是和諧的,穩定平和就是理所應當的表現。所以無論是粗暴狂放,或是激烈浮誇,都是與風景畫家的旋律格格不入的。於是他們開始了與華麗奪目帶有濃厚裝飾風格的羅可可派的凡爾賽宮廷繪畫少有共同的自然寫實創作之路。

    這個特殊的群體,以擅長描寫清晨或夕照下原野柔和風光的詩人風景畫家柯羅(J. B. C. Corot )、科學風景畫家盧梭(The'odore ousseau )等為核心人物,大多都是風景畫家,雖各具特色,但他們一致反對古典慣例,沉靜于大自然的風景創作,遠離古典派或浪漫派的爭論,只是忠實自然風景的悉心描繪。其中成就比較突出的米勒(Jean Francois Millet),以《拾穗者》為現實主義的代表作,作品更多的是人為表現中心,但他的寫實原則、創作風格,與提倡"自然與人"的巴比松是相當的一致的,他的主題是"土地和農民"。仔細的用眼睛觀察自然,用心感受體會自然,他們關注所居住的鄉土上茂盛的樹木、多姿的垂柳、幽邃的小徑、靜靜的河塘、遼闊的草地、高遠的天空、悠然的牛羊。他們將注意力集中在對自然的觀察,努力探索自然的奧秘和內在的生命,將他們對自然風景的強烈感受和理解表現在細緻的寫實上,並充分的融入現實,又充滿詩意。

    歌德稱讚17世紀荷蘭著名的畫家呂邦斯所擅長的風景畫妙肖自然而非單純摹倣,那些表現得極其美妙的活躍而安詳的意境,絕對不是只在臨摹自然,完美的構圖要歸功於畫家"詩的精神"。歌德所感嘆到的使畫充滿生命和活力的詩的精神,是一種非凡的感受自然描繪自然的方式。畫家們將整個自然裝進腦子,除了整體和每個微小的細節,更要一種感情、認知。將這些統統在畫布上傾注,才能顯現出完美的令人醉心的風景畫。

    大自然的最富有詩意和神秘感的一面,單單只是戶外寫實臨摹式的把景物照抄在紙面上,真實,但卻蒼白無力、呆板死寂。在具有樸實天真的特質時同時努力做到感性具體,只有將這兩點同時具備的畫家才能作出有著深刻藝術精神的作品。這也就是巴比松的畫家們追求的最高的藝術。自然與人的和諧,寫實和創作的統一。

    巴比松的核心人物盧梭(The'odore Rousseau ),代表作是《橡樹》。算是現在常見的名作了。這幅有著濃郁的大自然史詩味道的風景畫,以幾顆碩大的橡樹為題,大膽運用鮮艷明麗的色彩來表現光的明亮,將巨大的橡樹襯托得更加的蔥郁茂密,一種雄偉的自然的神奇力量就這樣凸現出來。一種豪邁的氣質,一種昂然的生機,一種大自然的內在生命,一種盧梭本人所特有的性格特徵和人格特徵,給人視覺欣賞的同時,令人覺得感嘆震撼。明顯的盧梭受到17世紀荷蘭風景畫的感染,力圖為法國的繪畫藝術開闢一種較為自由的而非刻意做作故意營造氛圍的學院派風格。

    出自同一人筆下的這幅《楓丹白露森林的黃昏》(似乎還有更多的譯法,如《楓丹白露森林的入口/出口》),有著和《橡樹》一般令人賞心悅目的自然風味。

    畫的構圖環繞中心合理的分佈,整個畫面的內容展現充分、完整。色調渾厚、沉著、調和、豐富。沒有耀眼的日光,也不出現強烈的色彩對比。在色階的轉折處,並不是借助色彩的排列轉換,而是用柔和的筆觸,依靠素描一般的手法從明到暗的推移漸進,追求渾然一體、柔美融合的視覺效果。

    只是從遠遠的一落眼,覺得構圖的框架、明暗、色調都充滿了古典畫派的神秘氣質。如波題切利(Sandro Bottice)的《維納斯的誕生》,突出貝殼中誕生的維納斯,同樣的運用的中間明向四週暗的柔和的過渡。只是仔細琢磨,維納斯身上的光亮,是從正面的投射,顯得美神的肌體頗有立體感,而四週的天使、樹枝,與女神處在同一個層面上確是暗淡的。這是繪畫藝術的創造的奇妙與神秘!《楓丹白露森林的黃昏》中心的明亮,沒有明顯的畫出光源的所在,然而只用這樣真實的再現這幅場景,人們用經驗的真實,就能先驗的得知,光源在上方,在明亮的天空,在燃燒的夕陽。而周邊森林的暗,實在是恰到好處的體現出從森林的入口處,向外探望的景象。不需要對光刻意的運用,畫家找到一個獨特視角的點,大自然就已經佈局好一切。這是自然隨意創造的奇妙和神秘。更能使觀畫者心中無限激蕩。

    這種略顯低沉、平靜意味的藝術語言,含蓄而引人如醉。正如我所鍾愛的摩卡咖啡的味道,溫和濃郁。我就伴著這飲過後留在口中淳淳的余味,與作畫者分享這落日的金色余輝、樹木的低聲細語。沐著夕陽的光,平靜而壯觀,樸實而神秘。這是多麼棒的一首黃昏的讚美詩啊!是的,有什麼比得上奇妙的自然之筆對心靈的觸及呢?

    不同於之後崛起的現實主義,平實的巴比松一派並沒有形成任何規定性的核心傳統,或者是深刻現實意義主題,甚至都不能稱之為一個畫派,因為他們的題材和風格只不過是受到這個風景如畫的鄉村的巨大的感染;巴比松畫家們的作品也沒有被世人冠之登峰造極、璀璨輝煌之説。但這種繪畫的自由、真實的創作風格一直有著信念執著的畫家們延續著。而巴比松幾百年以來至今不斷的以人類自身探求自然奧秘的精神,則終將永遠為人們所欣賞。

    因為自然之於人類,是永恒的美妙與神秘!

    我突地就想要為這森林、為巴比松大聲歡呼!就如在無人的山川深谷放肆地大叫!這鬱積了多年的喊聲,就在我的胃裏燃燒起來,衝破我的胸肺,衝破我的喉口,衝破我的頭腦,衝破這小屋子脆弱的頂,衝破籠罩這都市的迷茫,直衝向九天雲霄去了……

    就在這個平凡得有些乏味的週末下午,在充斥著後現代主義的頹廢氣息的城市荒漠中,我躲進這樣的一個小黑匣子,借由這片森林的百年前的影像,為這窒息的空間破開一口小窗,讓我得以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感受著幻想親近自然、感悟生命的欣快!(文/nonoko)

    央視國際網路 2002年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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