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作家點評索爾仁尼琴(圖)  

    


索爾仁尼琴

    


沃依諾維奇

    當今俄羅斯文壇的泰斗索爾仁尼琴,其權威最近遭遇到了一次嚴峻的挑戰,而和他叫板的人,則是另一位著名作家沃依諾維奇。

    經歷相近的難兄難弟

    中國讀者對索爾仁尼琴並不陌生,而對沃依諾維奇也許就不太熟悉了。符拉基米爾沃依諾維奇生於1932年,是當今俄羅斯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雖然比索氏小14歲,但兩人的經歷卻非常相近。他倆的文學創作同時開始於上世紀50年代中期,第一部作品都發表在《新世界》上,而且幾乎同時(沃氏的《我們在此居住》發表于1961年,索氏的《伊萬捷尼索維奇的一天》發表于1962年)。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他倆在蘇聯文壇都有過一些出格的舉動,索氏在1967年給蘇聯作家第四次代表大會寫了那封著名的公開信,沃氏也簽署了聲援作家西尼亞夫斯基的抗議信,他倆因此都成了當時最知名的持不同政見的作家。後來,他倆同樣被開除出了蘇聯作家協會,同樣流亡到了西方(索氏1976年去了美國,沃氏1980年去了西德),同樣成了20世紀俄羅斯僑民文學“第三浪潮”中最重要的代表人物。蘇聯解體前後,他倆及其作品也幾乎同時“回歸”了,甚至連他倆的俄羅斯國籍,也是在1990年根據同一道總統令被恢復的。從創作的內容和風格上來看,他倆都對現實生活持激烈的批判態度,都善於運用諷刺的手法。

    紛爭的緣由

    索爾仁尼琴和沃依諾維奇這兩位經歷相近的作家,不僅沒有成為志同道合的朋友,反而積怨很深,而這一切又都緣于沃依諾維奇20年前創作的一部小説。

    從1982年到1985年,沃依諾維奇創作了一部題為《2045年的莫斯科》的長篇小説。書中寫到了一個名叫西姆西梅奇卡爾納瓦洛夫的人物,此人是一個自命不凡的作家,認為應該由他來主宰整個社會。這個人物身上所具有的諸多特徵,使得有人認定這就是索爾仁尼琴,最要命的是,索氏自己也認同了這種解讀,並在不同場合表達了對沃氏的敵意。

    沃氏曾多次出面解釋,不能將文學形象和現實生活中的人相提並論,但是,該書掀起的軒然大波並沒有隨著他的“澄清”而靜息,各種意見仍在競相表達,一些人幸災樂禍,因為這位高傲的“佛蒙特大鬍子”(索曾在美國的佛蒙特州僑居)終於也受到了別人的奚落,而索氏的“信徒們”則怒火萬丈,將沃氏比作殺害了普希金的兇手丹特斯。在這種情況下,沃氏選擇了沉默,而在沉默了15年之後,他卻突然寫出了一本直接詳論索爾仁尼琴的書。

    作者自己在接受記者的採訪時説道:我否認我的小説影射了索爾仁尼琴,可人們卻説我是在耍滑頭,這叫我感到厭煩透頂,於是,我索性拿起筆來直截了當地寫一寫他。也就是説,索性去捅捅馬蜂窩,摸摸老虎的屁股。

    沃氏的這本新書名叫《神話背景下的肖像》,將由莫斯科的埃克斯莫出版社于近期出版。書雖然還沒有發行,可是關於該書的報道和議論卻已經見諸於俄羅斯的各大報刊。

    從報刊上的介紹來看,沃氏的這本只有192頁的新書,是一種介乎于文學回憶錄和文學評論集之間的東西,其中有他與索氏會面時的場景,他對索氏的印象,以及一些關於索氏的掌故和趣聞,但書中更多的則是他對索氏的個性和創作的直接評説。莫斯科《圖書評論報》記者葉夫蓋尼列辛就此書的出版對沃依諾維奇進行了專訪,他問作者創作此書的目的究竟何在:“是讓人走近索爾仁尼琴,還是讓人疏遠他?”對此,沃氏回答説:“我只想自己弄懂,並向別人解釋清楚,一個在歷史上發揮過顯著作用的人,是如何變成一個神話人物的。”顯然,此書並不是普通的描述,而是一個作家對另一個作家感覺式的議論,沃氏想通過索氏來揭示一個歷史人物逐漸被神化的過程,並進而否定這種新的偶像崇拜。

    為了讓讀者先睹為快,《圖書評論報》用一個整版摘登了《神話背景下的肖像》的片斷,從這些片斷不難看出,沃氏對索氏的“公允”評説中不免還夾帶著一些私憤,但是他提出的一些見解還是有些新意的,比如:他認為,索氏的作品可以非常假定地劃分為三類:1.很有天賦,激情隱藏在文本之中;2.激情大於天賦;3.兩者皆無。他還發現,在被神化了之後的索爾仁尼琴身上,顯然存在著諸多悖論:他號召“不能虛妄地生活”,可是他卻認為只有他一個人才握有真理;他倡導虔敬、和諧的宗教精神,可他的性格中卻最少寬容和忍讓;他肯定個性的權利和價值,卻又推崇“開明的專制”……沃氏在書中還造出一個詞,叫“索爾仁尼琴綜合徵”,也就是對索氏及其思想的盲目崇拜,並認為它是一種“十分危險的疾病”,會危害到健康的精神和社會生活。

    爭論的弦外之音

    透過沃氏和索氏的爭論,我們可以感覺到俄羅斯當今思想、文化界的某些新動向:

    首先,沃氏對索氏的挑戰,實際上也是俄羅斯當今文學、文化界複雜現實的一個折射。當前的俄羅斯文學,贏得了空前的自由,各種言論和姿態都公開亮相,但與此同時,俄羅斯人固有的“尋神”、“造神”傳統,在俄羅斯文化人身上仍有所體現;另一方面,剛剛從西方回歸俄羅斯的索爾仁尼琴,作為舊體制的批判者,曾受到民主派文學界的歡呼,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對新現實的批判,對俄羅斯傳統價值的捍衛,又不時贏得傳統派文學界的喝彩。但是,索氏又很難被納入任何一派,他的存在本身就已使俄羅斯文學力量的分野模糊化、複雜化了,而關於他的爭論,在俄羅斯文學界也是不可避免的。

    其次,沃氏和索氏的紛爭,也可以被看成是俄國思想史中傳統的西歐派和斯拉伕派思想論爭在新時期的一種延續。沃氏看重的是西方的價值觀念,而索氏早已被公認為一個“新斯拉伕派”,他認為俄羅斯有其獨特的發展道路。俄羅斯作為一個地處歐亞之間的大國,一直面臨著一個面向東方還是面向西方的兩難選擇,歷代俄羅斯思想家都思考過這個問題,但似乎至今仍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答案,而沃氏和索氏的紛爭告訴我們,這樣的對峙還將繼續下去。

    最後,蘇聯的解體後,後現代思潮在俄羅斯開始興起,如今,與文學創作中普遍流行的後現代風格相呼應,理論上也很時興對傳統和現實中的一切進行調侃和解構。從風格上看,《神話背景下的肖像》與西尼亞夫斯基的《與普希金散步》就很相近,而後者如今被視為俄國後現代主義的開山之作之一。在如今的俄羅斯,一切權威和偶像都會受到嘲諷和質疑,索爾仁尼琴當然也難以倖免。(劉文飛)

    《環球時報》 2002年9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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