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公使曾紀澤(上)  

    外交,從來是個重要而神秘的領域。曾國藩的長子曾紀澤(1839-1890),是晚清最具影響力的外交家之一,他與沙俄就修改《裏瓦幾亞條約》所作的談判,可謂一波三折,艱苦異常。在外交史上,這次談判一直被視為經典的一章。現將歷史小説《大清公使曾紀澤》中的有關內容分兩期摘介,以饗同好。

    1、賣國條約震驚朝野

    光緒五年八月下旬某天,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收到一封電報,這是欽差大臣、中國駐俄國公使崇厚從彼得堡發來的。崇厚赴俄,肩負著收回被沙俄出兵佔領長達十年之久的伊犁地區的重要使命。崇厚與俄國外部尚書格爾斯經過長達十個月的談判,簽訂了《裏瓦幾亞條約》。此條約包括十八條協議,歸納起來就是:俄國答應交還伊犁,但中國必須付出更多的領土和主權,包括把霍爾果斯以西和南邊帖克斯河流域大片中國領土劃歸俄國;中國給予俄國代守伊犁兵費五百萬盧布;在塔爾巴哈臺和喀什噶爾地區重新劃界,中國又被劃去大片領土;除喀什噶爾、庫侖外,俄國可以另在嘉峪關、烏裏雅蘇臺、科布多、哈密、吐魯番、烏魯木齊、古城設領事及貿易行棧,俄商在蒙古、天山南北路貿易均不納稅,俄商運貨可以經過張家口、通州、嘉峪關、西安、漢中抵達天津和漢口。另外,還簽訂了中俄陸路通商章程十七條,以及俄國人在松花江行船的專條。按此條約,中國實際上只收回了一座孤城,而喪失了更多的國土和權益。崇厚就是為此事給總署發來電報,而發完電報後他不等朝廷的決斷,就擅自動身前往黑海岸邊的裏瓦幾亞,與俄國外部的格爾斯在條約上簽字畫押。

    消息傳到國內,輿論譁然,舉國震驚。朝廷內主持軍機處的恭親王奕與軍機大臣沈桂芬都覺此事實在棘手,他們萬萬沒有料到深受朝廷倚重、被譽為通曉夷物深諳外情的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經過十個月之久的談判,竟然簽了這麼個必遭物議的條約。中國與俄國相隔甚遠,若再發電報去阻止崇厚簽約,是無論如何不可能了。倘若允簽,奕等人必遭朝野非難;若是不允,俄國人又豈能善罷甘休。奕最後只得向皇太后和皇帝奏呈,請旨密寄李鴻章、左宗棠、沈葆楨、金順等疆臣,以求良策。

    對於《裏瓦幾亞條約》,疆臣們也是各有各的主張。沈葆楨言辭較為謹慎,他認為“裏瓦幾亞”條約使中國喪失的權益太多,主張拒絕此約。但又説萬不得已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不索還伊犁”,“兩作罷論”,將此約擱置起來。李鴻章則一味主張允約,他反覆強調,“若先允後翻,其曲在我”,並且斷定“崇厚所定俄約行之卻有後患,若不允行後患更亟”。而左宗棠則堅決反對割地求和,主張“先折之以議論,委婉而用機;次決之以戰陣,堅忍而求勝”。

    其實,就在朝中重臣商議應對方案之時,翰林院中以張之洞為首的清流們正準備上奏朝廷,痛陳利害,希望能以清流的合力,打動聖顏,內懲崇厚,外拒俄夷。

    慈禧自垂簾聽政以來,還未遇上如此棘手的事件。她壓根兒沒想到崇厚與俄國人定約會激起朝野那麼大的反響。不僅那些言官禦使,就連平日從不上書進言的賦閒大臣,也力主拒約,誅殺賣國賊崇厚。看來此次不重罰崇厚,不足以鎮撫文武群臣。可是殺了崇厚,就等於扇俄國人的耳刮子,俄國乃虎狼之國,比英法更為狡詐,而且貪得無厭。若殺了崇厚,他們乘機動武尋釁,從海上攻打天津,誰能抵擋他們不進犯北京呢?慈禧打從心眼裏害怕那些洋人,要她開罪沙俄,她是絕對不敢的。

    京城的外交政治動向波及各大城市,上海、南京、廣州、武漢、成都等地督撫大員也不斷上折進言,各陳允約和拒約的利弊。上海最大的英國人辦的《申報》,連續發表文章,説長道短,推波助瀾。

    於是慈禧飭令總理衙門前後召開了三次高級會議。會上,主張力拒崇約,嚴懲崇厚,全力備戰的呼聲成為主流。而恭親王則竭力説服大家保全崇厚的性命,不致把與俄國人談判的大門堵死。最後廷議的結果主要是以下幾條:一、堅決不允崇厚與俄國人簽訂的十八條協議;二、崇厚違訓越權,擅自簽約,情節重大,交刑部按大清刑律定罪;三、另派使臣赴俄,重新與俄國談判,改定條約;四、做好俄國人不予重開談判或談判一旦破裂的準備,對俄國軍隊海上和陸地軍事侵略採取防範措施。

    眾大臣在反覆商議後,將崇厚定為“斬監候”,暫不殺頭。而再次赴俄談判的人選,則由軍機大臣一致選定為當時駐英法公使曾紀澤。

    2、曾紀澤臨危受命

    光緒六年三月中旬,當時正駐倫敦的曾紀澤收到總署寄來的正式朝廷諭旨,諭旨上要求曾紀澤在與俄人重開談判時,“必須力持定見,慎重辦理”,“不激不隨,以全大局”。曾紀澤明白,這幾句話是朝廷為他赴俄交涉制定的談判方針,明明崇厚所定條約喪權辱國,俄國倚強欺弱,誘迫崇厚畫押,而我卻不能理直氣壯。他知道自己將扮演一個據理力爭、維護國家利益,同時又要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的角色。這一路的艱難和凶險也是在所難免了。

    曾紀澤在當時的歐洲外交界已頗有些名氣,不少英法高級官員都知道,中國有這樣一位風度翩翩,精熟英語的外交官。曾紀澤在赴俄談判前,還特地拜會了英國外部新任尚書蘭格弗爾,英方答應在中俄交涉過程中向俄國施加壓力,力促和談成功。同時還建議中國朝廷減免崇厚罪行,在中俄和談之前創造一種和解的氣氛。其實,曾紀澤清楚,英國政府之所以會傾向中國,是不願意俄國人在中國獲取比英國還多的利益。英方的從中斡旋,既討好了俄國,又使中國避免了戰端,更穩住了英國在中國的利益和影響。

    曾紀澤在詳細準備了赴俄談判的資料後,挑選了中國駐法使館的參贊劉玉祥,英國人馬清臣,法國人法蘭亭作為自己的助手,一路由英國到法國,再從法國抵達俄國的京都聖彼得堡。

    曾紀澤在到達聖彼得堡後,立即向俄外部遞交了照會,希望能早日重開和談。而俄方對再次談判的態度之冷淡和高傲,也是在曾紀澤的意料之中的。

    第一次會談,俄國派出的外交官有三位,俄國代理外交大臣格爾斯,外部顧問熱梅尼和俄國駐中國公使布策。格爾斯幹事練達,且陰柔狡詐,此人掌管著俄外部的權柄,也是親王戈爾恰科夫的親信和助手。熱梅尼則是外部另一位實權人物,深諳外交策略。而布策又是一位老練、堅忍且非常詭計多端的外交官,同時他還是個中國通。談判中格爾斯和布策抓住清政府將崇厚治罪一事不放,稱中國政府出爾反爾,既然已派崇厚簽訂了《裏瓦幾亞條約》,為何不照協議執行,還要將崇厚關押治罪?曾紀澤看清俄國人是想用崇厚的問題擋道,避重就輕,拒絕與中方重新談判。於是曾紀澤不卑不亢,軟硬兼施,力陳《裏瓦幾亞條約》令中國蒙受損失太大,至於崇厚被治罪,是因為其越權自行簽約,違反了大清法律。曾紀澤在談判中柔中帶剛,好幾次將言辭專橫的格爾斯駁得張口結舌。格爾斯對曾紀澤的表現大為吃驚,他原以為曾紀澤和崇厚一樣昏庸無知,豈料這個中國人出言不凡,對世界情勢和國際慣例簡直是瞭如指掌。在第一次談判結束後,曾紀澤馬上擬電報奏請朝廷,速將崇厚開恩釋放,以堵俄人之口;另外還需通報邊境各統兵大員,此時要嚴令中國將士小心謹慎,防止俄人在我邊境滋事尋釁,不要授人以柄。

    在中俄的第二次談判中,曾紀澤亮出了實質性的問題,即推翻崇約,要求索還伊犁,但不能割讓中國領土,邊界問題要實地勘探、當面商議確定,俄國在中國設立的領事點要減少等等。格爾斯等人眼見先前在崇厚那裏討來的便宜,現在都被曾紀澤一一推翻,頓時怒火中燒,但卻又不便發作,以免失掉俄國外交大臣在談判桌上的雍容大度。格爾斯稱對曾紀澤的節略要細細研究,草草地就結束了談判。

    在這次交涉後,格爾斯遲遲沒有答覆曾紀澤的節略。事實上,在曾紀澤將《裏瓦幾亞條約》中的關鍵內容盡數推翻後,俄國外部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他們不肯再與中國協商,又不想背上破壞談判的惡名。格爾斯此後不久便陪同俄皇去黑海避暑,熱梅尼或布策將成為俄國的談判主將,這兩個人的官銜比格爾斯低得多,曾紀澤立即覺得與俄方談判的規格和權威性降低了,交涉的前景可能凶多吉少。

    這天,曾紀澤終於收到了俄國外部的信函。信函中寫到:“鋻於俄中伊犁問題交涉出現的新情況,俄國方面建議雙方在中國京城北京舉行談判。俄國外部已奉大俄羅斯帝國皇帝陛下的諭旨,決定另派選使者往北京,與中國代表商議。”

    曾紀澤看完信,氣得臉色鐵青,把信扔在一邊,憤憤道:“我們輕看了格爾斯這只老狐狸!”

    3、格爾斯虛晃一槍

    曾紀澤一行在剛進入俄境時,曾在一個叫維爾巴蕾小鎮的飯館裏用餐。當時也在餐館的薇拉和她的姨媽瑪利亞知道了曾紀澤等人的身份後,優雅地起身讓座。薇拉三十四五歲的樣子,與曾紀澤、馬清臣、法蘭亭等人在席間談笑風生,聊得很投機。她是一位畫家,丈夫原是一個俄國商人,夫婦倆僑居法國。前年因丈夫得暴病身亡,薇拉就與姨媽瑪利亞一起在法國生活。前不久他們變賣了家産和油畫作品,動身返回俄國,恰巧和曾紀澤他們同乘一趟列車。薇拉見這個中國公使拖著一根長辮子,穿著長袍馬褂,卻説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十分好奇,也就對曾紀澤格外地注意。

    此後薇拉和瑪利亞還興致勃勃地到中國使館做客,薇拉對中國文化非常有興趣,曾紀澤將兩柄繪有西湖風景的折扇送給她們作禮物,還親自在折扇上題了詞。

    就在俄方停止與中國在聖彼得堡的談判時,曾紀澤收到薇拉一封來信,説有要事相告,想與曾紀澤見面。他們的會面約在夏園,而當天出現在夏園的卻是瑪利亞。瑪利亞交給曾紀澤一封信,信中寫道:“曾先生,我由於不便説出的原因不能親自赴約,請姨媽代勞。我只想告訴您一個可能對於您的使命有用的消息:前不久我從一個朋友那裏得知,布策先生已去馬賽,據説要去中國。但他的真實目的並非去中國,而是呆在馬賽,靜觀中國反應……”曾紀澤頓時明白了薇拉約他見面的原因,心中一陣感激。

    薇拉當時受雇于俄國一政府官員薩達耶夫,每天在他家中為其整理畫室,而布策恰是薩達耶夫的好友。在薩達耶夫和布策的交談中,薇拉獲知布策正是被格爾斯派到中國去的俄方談判代表,不料這只是做給中國人看的,實質上布策只在馬賽待命,他們想要看看中國政府對此的態度。原來,所謂到北京談判,是格爾斯的虛晃一槍,他以此向中國政府施壓,想逼中國人讓步。一旦中國有讓步的跡象,布策立即就會返回聖彼得堡,重開談判。

    薇拉帶來的資訊是極有價值的,曾紀澤知道了俄方的真實意圖。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如何把布策引回來,如何讓談判在聖彼得堡重新開始。

    (未完待續)

     《文匯報》2002年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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