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望月  

    戈壁望月,有一種永遠的美感。

    也許是戈壁的寂寥,或許是星空的召喚,當明月騰空而起的時候,大地越來越遠,天空越來越廣,而月亮卻越來越近;突然,你會感覺到臉頰上一片冰涼,原來是月亮的清輝已經充滿眼眶,使你溢出幾行清淚;也許這淚來得有點莫名其妙,你甚至有點不好意思,但是它卻催生了曠野上的幾絲涼意,仿佛能夠帶走你幾個世紀積壓在內心的燥熱,留下一份原始的清涼,一份生命的寥廓。

      望月不同於賞月。

    “望”字中原本就有一個“月”字,所以望月原本就有以心中之月與空中之月進行交流之意,人們常常講“心心相印”但是這“月月相印”豈不是另一種獨特的意境嗎,況且“望月”本身就是中國人對於月圓時節的特殊指稱,難道這不又是一種特殊的民族文化心理的積澱嗎。也許在遠古時期,每當一個週期的月圓時刻,我們祖先就站在這裡,站在這千古亙原之上,用自己的心中之月召喚著、迎接著天上的月亮,在萬物寂靜之中祈禱著,祝福著,期盼著,甚至訴説著歌唱著舞蹈著,讓月亮把自己的心願帶到天上,灑遍天下,於是,久而久之,就有了望月和望月的風景。

    望月是月圓時刻。

    如果是萬里無雲的晴空,在千里空曠的戈壁,望月幾近是一種聖潔、神聖的行為———尤其對我來説,因為圓月永遠是在向你靠近,向你游來,悠悠地,親親地,慢慢地,直到整個戈壁變得透明起來,直到你有一種被月光、被清輝融化的感覺。此時此刻,你也許會想起“舉杯邀明月”之類的詩句,但是你一定會感到詩人此時定在某個庭院之中圍墻之內,所以他不可能體驗到明月大方瀟灑的風情,不能感受到戈壁萬里月光青藹的情韻。荒灘大漠的圓月,從來就是不用請自來,無須邀而至的,它完全承應著自然的節律,人心的嚮往,根本用不著你準備酒菜,用美酒來吸引它。所以説,嘉峪關內外的月亮自古就不同,關內是人跟著月亮走,而關外是月亮跟人走,可謂:“人攀明月不難得,人行卻有月相隨”,和李白筆下的“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偏偏是兩種景象、兩種感受。如果有風有雲,又有一種情致。仿佛是戈壁的呼吸有點急促,氣息嫋嫋升起,在明晃晃的月亮周邊形成一團光暈,遠望充盈著迷蒙之情。望月者這時最容易被周圍的景色分心,因為此時明月移步有一種夢幻色彩,不小心就跳到了戈壁的青石或芨芨草上,形成一個個、一條條、一塊塊神奇的、會舞蹈的影子,搖曳躍動像月光下的精靈,來之一瞬,去之一閃,如果不是玉兔下凡東躲西藏,那一定是吳剛酒醉的影子———只不過還沒有輪到你喝酒的時候。

    當然,這只是戈壁望月的剛剛開始。這時候,假如你身心略有恍惚的話,在月光閃爍之處,你就會發現一條通向永遠和神秘的古道,聽見幾近悠遠渺茫的駝鈴,漸漸地,漸漸地,月光開始撥動自己的琴弦,輕輕地彈奏起幾千年前幽怨的歌謠。古人云:“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但是在這被月光籠罩的戈壁上,古時月與今日月又如何分辨呢?戈壁就像一張巨型畫卷,月亮就是一盞頂頭明燈,任何人在這裡都是舉世無雙的閱讀者,領略無盡的古道情懷、文化瀚海、舊時羌笛和歷史風塵———只要你敞開情懷,放眼望去,時空的界限就會消失,蒼茫的心花就會開放。

    可惜,到現在我還沒有寫到自己對於戈壁明月那種特別的依戀和嚮往。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每年都會從大都會逃走,到遙遠的新疆戈壁上望月一次———因為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據老人説,我出生的那天,月亮格外圓,格外亮,整個草原草場如同白晝,遠處的戈壁也是白晃晃一片,所以我也得了一個名字“明珠”。所以,我每次望月,都在望我出生的地方,望我的父母,望很早很早之前的我。

    《北京日報》2002年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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