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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符號的動物
——評恩斯特卡西爾的《人論》

陳蓉霞

    借助於語言,人類構建了一個超出於其生存環境的符號世界,正是在這個世界中,人類獲得了空前的自由,從而不再受制于環境的束縛。我們的種種文化形態,如宗教、藝術和科學等,就是符號功能的集中表現。

    曾有一位學人如此説道:好書和好女子一樣,你不能一五一十地説它的短長,而只有一種想與之親近的衝動。我還得再補充説道,對於一本好書來説,這種衝動決不是轉瞬即逝的,而是一種長久的縈懷。

    恩斯特卡西爾的《人論》(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版)就是這樣一本令人常讀常新的好書。

    在這本書中,卡西爾獨樹一幟地將人定義為“符號的動物”。符號的基礎是語言。語言如何起源?達爾文在《人類的由來》一書中認為語言顯然是起源於動物的吼叫。動物能用不同的呼叫來表達自己的情感,這種能力在人類中就進一步發展出了語言。相對於將語言歸為神授之類的説法,達爾文的這一自然主義解釋不啻為語言研究投下了一線希望的曙光。但問題依然存在,因為語言可分為兩大類:情感性語言和命題性語言。確實,人類語言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由情感語言所組成的,它也許是起源於動物的吼叫。但命題性語言,亦即對於一個客體的命名,卻是人類所獨有的,動物語言從來都沒能跨入到這一步,也就是説,動物只能表達自己的情感,但它卻無法從自身的主觀感受中分離出一個客觀實在,並賦予其中的對象以特定的名稱。在卡西爾看來,這就是全部問題的關鍵:命題性語言與情感性語言的區別,就構成了人類世界與動物世界的真正分界線。

    正是命題性語言的出現,為符號化思維提供了前提。卡西爾在本書中,以又盲又聾的女孩海倫學會語言為例,生動地闡明瞭這一原理。

    當海倫首次知道“water”這一單詞對應于流過手中的一股清涼的液體之後,仿佛是一位沉睡多年的睡美人,在王子的親吻(語言的召喚)下驚醒過來,她突然間面對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事物原來可以對應于一個名詞。於是,她興奮地想知道每一個事物的命名。這是一個遠比學會語言更為意義深遠的發現:凡物都有一個名稱。

    借助於命題性語言,人類開始與一個全新的對象打交道,這是一個獨立於人類自身的世界,賦予它名稱,並對其進行分類,就構成了人類全部心智活動的起點。然而,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卻是,對客體的命名往往集中體現了人的主觀興趣所在。以對月亮的命名為例,在希臘語中,它被稱為men,與月亮的衡量時間的功能有關,故而由它衍生出來的單詞,如measure等均與度量有關;而拉丁語的“月亮”(luna),則是指月亮的清澄或明亮狀態,現今英語中lucency,就是指發亮、透明,lucid是清楚的、易懂的。由此可見,在原始語言中,對於一個客體的命名,並不意味著就是反映了該事物的本質,嚴格地説,這種命名只限于強調事物的某一特定方面,它與人的主觀興趣密切相關,但這正是人類創造力的生動表現。我想,從卡西爾的這一分析中,一個更具深遠意義的結論應該是,沒有一個純粹的客觀世界,所謂的客觀世界,只能是人類智力活動參與後的一種建設性結果。

    語言還經歷了一個長長的進化過程。原始語言中最初的名稱都是具體的、感性的,人類在具體經驗中所感受到的一切細微差別,都被反映在了語言中。如愛斯基摩人關於“雪”的名稱不下幾十個;在美洲土著語中,對於一個特殊的動作,如敲打,有著多得令人驚訝的動詞,如用拳頭打、手掌打、武器打、鞭子打、棍子打,用的都是不同的詞。這樣的例子在原始文化中數不勝數,而語言的進化似乎就體現在從特殊走向普遍的過程。這種抽象能力的出現,顯然是人類思維的一種了不起的進步,似乎也是現代人的值得驕傲之處。

    但若將語言的演化比作生物的進化,我們卻可作如此質疑,一種普遍的、抽象語言的出現是否就意味著語言的進步?正如生物學中的進化不等於進步一樣,不同語言中的這一特質其實也只不過是反映了該語言的載體———特定的人群與其生存環境之間的關係,而無所謂高級與低級之分。在所謂的原始文明中,由於人們與自然界有著更為親密、直接的接觸,對他們來説,根據看得見摸得著的特徵來辨別物體,這就足夠,也更重要,而對純粹“共相”的興趣,就既不可能也無必要。因此,這種具體而又感性的語言相比于現代人的普遍而又抽象的語言來説,就更具優勢。

    當我們以這種平常之心來看待語言的演變時,這對於現代人高傲的心態來説或許是一劑必要的瀉藥。今天,高度發達的抽象思維能力正在蠶食著人類原本具有的許多潛在秉賦,用生物學的術語來説,進化同時也是一個特化的過程,而過度的特化常常離絕滅也就不遠了。

    現在回到本文開頭所提及的卡西爾的命題上來,人是一個符號的動物。借助於語言,人類構建了一個超出於其生存環境的符號世界,正是在這個世界中,人類獲得了空前的自由,從而不再受制于環境的束縛。我們的種種文化形態,如宗教、藝術和科學等,就是符號功能的集中表現。這就是説,符號創造了一個脫離于現實世界的可能世界。

    以科學為例,物理學中的不少原理,如慣性定律,就無法在現實世界中實現,這些都已是耳熟能詳的例子。更重要的是,一個科學理論的出現還常常走在事實的前面,如數學中的虛數、非歐幾何理論的誕生等。其實就在生物學這一貌似以經驗為主的學科中,同樣存在這種理論超前的情況。就以基因理論的誕生來説,遺傳學的教科書上都這樣寫道,那是孟德爾在修道院的花園裏做豌豆雜交實驗並對實驗結果作統計分析後得到的結果。但有關的科學史研究已經表明,早在雜交實驗之前,孟德爾就已有了呈顆粒狀存在的遺傳因子的設想,那是來自於化學的啟發,化學反應中的原子就是這樣一種能獨立存在的穩定單位。實驗只是驗證了這一設想而已。但這與其説這是一種驗證,還不如説是孟德爾使得實驗結果符合了他的設想,因為他突出了想要的結果而將不利的結果隱瞞了。但我們仍然要讚美孟德爾,因為遺傳學的種子就萌發于他做雜交實驗的那片思想園地之中。

    一個可能的想像世界同樣存在於宗教之中。達爾文曾將宗教的起源歸之於動物的崇拜心理,他説,當一條狗仰面看著他的主人時,在這條狗的心目中,這位主人豈不就是他的上帝。然而,動物的這種依戀、崇拜感僅是被動的。惟有人,不僅有對神的恐懼、敬畏,更有對神的想像乃至“希望”,卡西爾認為,這一深刻的轉變就體現在從原始禁忌向宗教的過渡,前者僅是一種消極的禁令,後者才是一種主動的體驗。

    符號的出現使得人類從現實世界走向可能(或虛擬的)世界。今天人類所面對的一個最具魔力的虛擬世界恐怕就是網路世界了。如果我們曾為科學、藝術、神話之類的虛擬世界大唱讚歌的話,那麼,由網路的虛擬所引出的一系列倫理問題正在使現代人面臨著一個困惑尷尬的處境。這再次證明,對於所有的生物體來説,一種過度發達的能力就不再是進化而是特化了。兩者的區別在於前者具有更大的適應範圍,而後者也許會走入死衚同。

    總之,動物生活在一個現實的環境中,它本身就是環境的一部分;人則生活在一個可能的世界中,所以,他才會有科學、藝術、烏托邦。

    一言以蔽之,人是生活在希望之中。

    《中華讀書報》2000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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