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物品與中年寫作  

      通常,一部長篇小説的閱讀快感來自一個好看的故事,好看的故事既可以是浪漫的或尖銳的,也可以是某種人生態度影響下的日常生活際遇,後者因為更見寫作者的功力,往往較之前者更加耐讀好看。魏高翔的長篇新作《垂直的舞蹈》或許就是這樣一個例子。

      小説以第一人稱的方式展開,“我”是一個有過多年婚姻的中年男人,離婚後差不多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有一份模棱兩可的工作,是一個在公司裏或權力社會無足輕重可有可無的小人物。小説一開始就説:“無論是在公司還是在學校,或者在個人生活中,我都處在那種不太重要的位置。我總是處在事物的表面、事物的角落、事物的邊緣、事物晦暗不明的部分。”“我”對此也安之若素,因為從人生態度上他不承認自己具有某種權力,同時更重要的是也不願接受任何權力的束縛,不願處於體制的任何一個層面上,因此他的處境與其説是消極被動的,不如説是深刻自覺的。

      “我”被描寫為一個“文學愛好者”,多年來癡迷于寫作,並且認為只有一本書才能使自己毫無意義的人生獲得拯救,説自己的“未來只有一本書那麼寬”,但是卻從未有作品發表,因為他深知自己其實就像加繆小説《鼠疫》中的格朗一樣根本沒有寫作的才能。那麼他寫作的動力又是什麼呢?“我”對此解釋道,他寫作的秘密武器就是無所事事。無聊使他不得不進行創作,而且也只有寫作才能使他從百無聊賴的苦悶中解脫出來。因為這種寫作好像毫無希望,反倒可以寫得十分個人與隨意。有一次他對朋友説,他要寫一部關於日常物品的小説,因為他發現日常生活中的物品和人的關係並非如電視廣告和人們想像的那樣。他開始從曾經使用過或正在使用的物品入手,比如電視、電扇、玻璃杯、洗衣機、抽屜、火燒、蘸水筆等等。他真的這樣做了,結果發現物品中沉澱著一個人至為豐富的生命、回憶、情感與體溫。

      小説的故事線索仍然是一個愛情故事,是由對“我”的一本室內攀岩筆記的回憶與重寫開始的。“我”一邊引用,一邊回憶,一邊重寫。這些筆記與重寫,互相引發,互相映照,讀來頗有幾分意趣。在對筆記的回憶與重寫中,作者開始敘述“我”與珊珊的邂逅,一個年齡懸殊的愛情故事。這段愛情相當普通,並無離奇之處,所有敘述卻藉此展現了一個中年男人對愛情與婚姻的種種心態與思考。中年男人在與攀岩女孩的交往和相愛中,獲得了極大的幸福,但是面對女孩對婚姻的拒絕卻一籌莫展。故事發展到後來,當女孩終於答應他的求婚時,中年男人又開始遲疑,“我”擔心以往的生活被打亂,自由受到種種可能的限制。儘管“我”過著孤獨不堪無所事事的生活,但那卻是他內心深處的選擇,而咀嚼生命中孤獨的況味對他來説早已習以為常。最後他終於發現一直以來他單身生活求婚而不得的困境正好是他惟一可以接受的生活。小説快要結束的時候,他向年輕的女友珊珊提出了拜訪式的婚姻建議:相愛,但保持各自獨立的生活空間。就這樣,原來尷尬苦惱的困境就此轉化為一種別開生面的出路。

      小説無論在人生態度與敘述風格上都明顯地帶有中年寫作的特徵,即理性的、非抒情的、關注日常生活、動用盡可能豐富的敘事手段來表達當代人複雜多變的意識和經驗,文本駁雜,敘述嫺熟。小説融入了散文、隨筆、甚至文論等不同的文體特徵。我們可以看到,作者的訴求不再指向慾望化的場景、當代奇觀或舊有的意識形態,而是通過日常生活的場景直指當下的生存,誠實而不花哨地刻畫出富於深度的內心體驗。

      (《垂直的舞蹈》魏高翔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1月)

    《中國青年報》2002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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