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由心造”現代版

    有一則民間傳説。蘇東坡與一和尚對坐半晌。和尚問蘇東坡,施主看見什麼?東坡説,我看見一堆糞。蘇東坡問和尚,和尚看見什麼?和尚説,老僧看見一尊佛。蘇東坡揀了個大便宜,回家笑著轉述給妹妹聽。蘇小妹説,哥哥,你輸了還不知道。和尚心中清凈,所以看出來都是佛;你心底骯髒,所以看出來的是糞。蘇東坡大慚。

    這故事肯定是後人編出來藉以説明佛教“境由心造”的道理的。栽到蘇東坡的頭上,一是因為他名頭大,説是他的軼事,容易被人記住。二是因為他性好戲謔,有與和尚朋友佛印相嘲鬥勝的趣聞。後人編派他,想必蘇學士也不會從陰曹地府裏跳出來報復、算賬。

    使我想起這段軼聞的,是上海譯文出版社最新翻譯過來的加拿大的暢銷小説《爆響惡夢的第一聲號角》,我覺得,它是“境由心造”的現代版闡釋。

    看書名,這似乎是一本恐怖小説;看內容提要,更加深了這種印象。“我不知道,為什麼所有和我沾上關係的人都只有一種結局——死亡。孿生妹妹死在父親致命的懷抱裏,父親在絕望中唯有選擇自殺;母親神秘地病逝;收養我的阿姨不可理喻地謀殺了她自己的丈夫,又在被捕後自絕。即使是我流落到的小島,也註定要遭受滅頂之災。從此,我浪跡天涯,週遭的人事物象似乎永遠交織在夢魘中,我無力抗拒,更無從逃逸……”

    確實,這些離奇怪誕的事小説中都有,有些事聞之就叫人毛骨悚然,但你一口氣讀完小説,卻非但不感到緊張恐怖,而且竟還有讀田園詩的那種恬靜的愉悅。類似的閱讀經驗,我在讀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傳》、《大衛科柏菲爾》時曾體味到過;尤其是《孤星血淚》,荒野裏的逃犯,城堡裏怪異的老新娘,結果都是化恐怖為溫馨。但艾瑞克麥克柯瑪克的這本小説寫得更平易、更簡潔,有點像海明威,但海明威還有炫耀男子氣的地方,艾瑞克連這點虛榮都沒有,平平淡淡,毫不做作,語言就像柔軟透明的水一樣,把這些非常事件與苦難的鋒刃夾角磨平,如同時間把熾熱噴涌的岩泉凝成雨花石的彩紋。更可貴的是,籠罩在全書哥特式情節上的寧靜的氣氛,不是飽經滄桑後老人的哲理的解脫,而是天真未鑿的兒童的直覺的浸染。老子曰:“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蠆虺蛇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主人公安德魯的一生經歷,是個形象的注腳。他感到的生命的困擾,只是來自惡夢,與像惡夢一樣不可逆料不可違抗的神秘的自然力量,而在人間社會,他所遇到的都是好人,得到的都是關愛。爾虞我詐、以鄰為壑、利益紛爭、生存荒誕,在作品中看不到一點影子,即使是畸戀的船長、殺人的姨母、發瘋的神秘女郎,也都是一往情深之人。所以,即使沒有最後光明的尾巴——妻子瑪利亞要“我”把一切苦難都寫出來,然後在惡夢中反覆出現的送葬隊伍的旗幡上寫上“愛”和“信任”——作者也已經把他的愛的烏托邦描繪得非常真實、非常有説服力了。這部具有相當自傳性的小説,給中國的讀者及小説作者,會帶來多方面的啟示。我認為最重要的啟示是:要改變命運,先改變心靈。略感遺憾的是,“境田心造”本是東方哲學的一個重要命題,而我們卻是從西方作家筆下看到了它的形象的現代版闡釋。 (沈善增)

    《中華讀書報》2002年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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