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9.11”後美國和國際形勢的一些看法

王 生

     一、驚人的嘆息和議論

    “變了,變了,一切都變了!”

    “這個世界變了,美國再也不是原來的美國了!”

    9月16日,也就是“9.11”悲慘事件後的第五天,在日本東京的一次國際會議工作晚餐會上,一些美國同事情不自禁地離開會議主題,驚嘆世道“變”了。他們似乎意識到這一事件歷史性的影響和衝擊,感到需要聯合反恐。但他們還來不及思索和回答為什麼發生這麼大的悲劇以及美國和這個世界到底會怎麼變。正好象一個實力無比強大的拳擊手,他一向傲視天下,在這個地球上虎步生風,沒想到忽然有人從天而降,從背後給他狠狠一擊,讓他吃了一悶棍,被打暈了,一時還未完全反應過來。

    與會的中國和日本同事都很同情美國的遭遇。我們為死難者默哀,譴責恐怖主義的暴行,安慰美國朋友,支援共同反恐鬥爭。但一些日本同事私下議論説,美國人是人,日本人也是人。這次美國世貿中心和五角大樓幾千無辜者慘遭殺害,我從心底裏感到悲痛,同時也不禁聯想起往事。這些無辜的冤魂是恐怖主義的受害者,可是在一定意義上,他們難道不也是為美國的霸權主義付出了代價嗎?正好像當年長畸和廣島的悲劇,數十萬無辜的日本人民不也是為日本的侵略付出了代價嗎?!還有的同事補充説,現在阿富汗人民也正在為本拉登的恐怖主義罪行和塔利班的錯誤政策付出代價。

    這種簡單的情緒化的看法顯然是不對的,這些事件性質不同,沒有可比性。但細細想來,覺得這也可能反映了他們內心對霸權主義的不滿。

    二、“變”在何處

    經過了兩個多月的觀察,我初步覺得,美國確實變了,或者更確切地説,美國正在發生重大變化,甚至帶有戰略性的變化,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1、政治上,安全觀變了,或者説不能不變,不能不調整。這裡包括傳統安全和非傳統安全的關係如何處理,後者的份量已明顯加重;國際(境外)安全和本土安全的關係如何處理,後者的重要性已開始提上日程;安全部署方面的輕重緩急也已開始重新安排,布希政府原來熱衷的優先項目(如NMD、TMD)不得不暫時放緩步伐。

    2、經濟上,美國再也不是“金融的最佳避風港”了。美國經濟實力雄厚,“9.11”事件雖給美國經濟衰退雪上加霜,但目前還不致動搖美國的經濟基礎。然而,“9.11”事件驚醒了國際投資者,使他們不能不思考:美國還那麼安全可靠嗎?1997年東亞經濟危機發生後,美國那邊“風景獨好”,一年內約有七千億美元從這一地區流到美國。現在顯然已好景不再,有些資本還可能抽出和外逃。誰也不願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

    3、外交上,美國既然以反恐戰爭為頭等大事,至少在一個時期內必然要以反恐問題為鏡子,重新審視敵我友關係,特別是同穆斯林國家,以及同俄羅斯和中國的關係。最近美國解除對巴基斯坦的制裁,重提贊成巴勒斯坦立國,大談美俄合作關係“上了一個新臺階”,強調中美關係是“建設性合作關係”等等,都反映了這一動向,有的是帶戰略性的,有的是策略性的。

    4、也是最重要的,思想上,美國人民的心態變了,方寸亂了。過去,美國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美國統治集團也自詡其軍力蓋世無雙。現在忽然變得如此脆弱,6000多枚戰略導彈和眾多的航空母艦也未能保住本土安全。美國人民現在已沒有多少安全感,甚至有點草木皆“恐”了,連出國旅行也要“裝著不是美國人”,“不妨説自己是加拿大人”。這種境遇美國人是不能、也不會長期容忍的。他們在團結反恐的同時,勢必也會反思,提出一系列的“為什麼”和“怎麼辦”,如美國軍力日益增強,為何國際威望和安全系數反而下降,美國為什麼那麼遭人恨,美國怎樣才能最好地防衛自己,等等,從而形成新的思維和動力,並最終影響美國的內外政策——當然,這不是短時期內可以做到的,這是樂觀的、戰略性的觀察和預測。

    三、鬥爭方興未艾

    所謂“變”和“怎麼變”,實際上是一個美國何去何從的問題,向哪個方向發展的問題,它影響全局。

    目前,在一些重大方針政策問題上,美國內部意見大相徑庭,鬥爭方興未艾。因此,情況尚不明朗,還有許多不確定因素,仍需冷靜觀察,不宜過早下結論。

    這些不確定因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這場反恐戰爭怎麼打下去?

    首先是美國把聯合國放在什麼地位,能否處理好同聯合國的關係。這實際上是一個按“單邊主義”還是“多邊主義”行事的問題。

    其次是打擊深度如何,怎樣才算在阿富汗取得了勝利。塔利班政權垮了,但如果本拉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怎麼辦?萬一本拉登逃到其他國家和地區(如巴基斯坦或車臣)又怎麼辦?

    第三、可能是更重要的,美國反恐戰爭是否擴大化,以及如何擴大化和用什麼手段。現在已紛傳,下一個打擊目標可能是伊拉克和索馬利亞,也説還有貝卡河谷(美國已把黎巴嫩真主黨列為世界恐怖組織之一)、蘇丹、葉門和敘利亞。美國要擴大打擊面幾乎可以肯定,人們心理上早有準備。問題是打誰和怎麼打。譬如是否要接著打伊拉克,美國內部兩派就意見分歧,各執一詞,美國的盟友也一再表示不能茍同。連美國的“鐵哥們”英國也有保留,更不用説阿拉伯世界了。美國在這方面的最終決策將嚴重影響國際局勢以及“反恐聯盟”本身。

    2、這場反恐戰爭的目的何在?

    美國已多次向俄羅斯、中國等國家保證,並已公開聲明,美國在阿富汗的軍事行動是著眼于反恐,是“暫時的”,美軍不會在阿和中亞地區久留。但大量國際評論對此提出質疑,有的評論指出,美國可能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阿富汗和中亞太重要了,經濟上有豐富的石油、天燃氣資源,地理上連接歐亞大陸,政治上和安全上北可以制俄、東南可以制華,西可以制伊(朗)和影響南亞次大陸,特別是印巴。美國早已對之垂涎,苦不得其門而入。現在天賜良機,入之有理,豈能得而棄之。因此,對美國的“保證”還需經過實踐來檢驗。其目的何在必然會影響整個反恐局勢及美國同有關國家的關係。

    3、如何從新審視和劃分敵我友,特別是處理和界定美俄和美中關係。關於美俄關係,美國官方説得很清楚,俄羅斯已不是美國的敵人而是朋友,兩國關係已上了一個新的臺階,發生了“質的變化”,目前正在進行“戰略性合作”。果真如此,應值得歡迎。但美國和俄國都有不少專家持懷疑態度,認為這不過是雙方在反恐問題上互相需要,雙方戰略利益矛盾難以根本調和。有的評論索性説,這不過是“一夜夫妻”,且“同床異夢”。英國廣播公司記者最近從喀布爾報道説,他在喀布爾印象最深的是,大國爭奪影響和搶佔地盤十分激烈。説俄軍事人員已很快進來了,使館也首先開了,美國當然更不能落後。

    關於中美關係,小布希上臺後,先是説“競爭對手關係”,後來改為要建立“建設性關係”,現在定位為“建設性合作關係”。這些進步當然值得肯定和歡迎,但尚需見諸行動。從目前美國在售臺武器等一系列問題上的言行,人們至少暫時還看不出美國的對華政策有本質的變化。

    4、在反恐問題上,美國是否採取雙重標準。美國在國際問題上經常採取雙重標準,這是世人皆知的事。如果在反恐問題上也是這樣,我反恐,你就要無條件支援;你反恐,我就要用美國的價值觀來衡量,就不一定支援,甚至反對。這樣的雙重標准將使“反恐聯盟”無法形成對恐怖主義的共識,甚至會破壞反恐的基礎。

    5、如何調整安全觀?美國傳統安全觀已受到嚴重挑戰,但新安全觀尚未形成。今後如何處理,重點放在那裏,包括在多大程度上繼續推行NMD和TMD,是否仍要拒絕批准全面禁止核子試驗條約等,都還是“未知數”,也是影響全局的大問題。

    四、能“更上一層樓”嗎?

    “9.11”事件對美國來説,當然是一大災難和壞事,這正是世人同情之所在。但從另一方面看,這也不失為一個“天賜良機”,美國也可以把壞事變成好事,所謂“浴火重生”,使自己在國際上的地位“更上一層樓”。

    問題的關鍵在於美國能否認真反思,對自己和國際形勢有清醒的認識和估計。

    如果美國政府能做到這一點,在反恐戰爭中,少一點霸氣,多一點對別國的尊重;少一點單邊主義和雙重標準,多一點協商和多邊主義,標本兼治,從根本上剷除恐怖主義溫床,那將是美國的福音,也是人類的福音,美國在世界的地位可能將“更上一層樓”,至少可以做一個“良性霸主”。

    反之,如果美國在反恐戰爭中,仍堅持單邊主義,我行我素,以霸反恐,一切以美國的利益和價值觀為中心,想打誰就打誰,一意孤行,讓自己陷入反恐戰爭和維護霸權不可調和的矛盾之中,那將是人類的不幸,也未見得是美國的福音。其結果可能是反恐聯盟難以繼續,甚至分裂;解決了拉登A,又出現了拉登B、C、D……;美國到處樹敵,弄得自己孤家寡人,窮于應付,精疲力盡,終將從霸權主義的頂峰開始跌落下來。

    五、時代要求和主要矛盾

    九十年代初,冷戰結束,飽受戰亂之苦的各國人民感到由衷的高興,普遍渴望和平與發展,希望在進入二十一世紀時,這個世界不再是個動亂的、沒有安全感的世界,希望加強合作,共同繁榮。與此同時,出現了兩大發展趨勢:

    一是經濟全球化的迅速發展。世界變小了,國與國之間相互聯繫更緊,相互依存也更深了。它呼喚加強合作,要求貿易投資自由化,要求公平的國民待遇和合理的資源分配,等等。

    二是世界多極化方興未艾。這是資本主義政治經濟發展不平衡的客觀反映,也是發展中國家崛起的客觀反映。隨著知識經濟時代的到來和經濟全球化的發展,一些發展中國家迅速崛起,首先富起來,成為或正在成為世界的一極,這是世界的進步,這同帝國主義時代幾個大國爭奪和瓜分世界有本質的不同,它呼喚公平合理的新型國際關係。

    但遺憾的是,這個世界上還存在一股逆流,冷戰思維並未因冷戰的結束而消亡,它仍在這個地球上徘徊著,尋找假想敵人。霸權主義的幽靈也未因為另一個霸權主義國家的解體而退出歷史舞臺。新的霸權主義因為沒有爭霸的對立面而變得更加不可一世,到處遊蕩,指點他人江山。這股逆流同上述一大願望以及兩大發展趨勢的矛盾和鬥爭構成了冷戰後十年的主要矛盾和“天下並不太平”的總根源。

    不幸的是,人類剛跨入新世紀便發生了“9.11”事件。恐怖主義惡性膨脹,風糜全球,掀起了一股新的巨大逆流,對人類安全和先進文化構成了嚴重威脅。

    這兩股逆流從不同角度以不同方式衝擊和破壞著和平與發展的勢力,同上述一大願望和兩大發展趨勢正在構成新世紀之初(後後冷戰時期)的主要矛盾,使這個“並不太平”的世界變得“更不太平”或“很不太平”。如果反恐戰爭長期拖下去,而且擴大化,不僅美國自己吃不消,很多國家特別是巴基斯坦和中東一些國家也會跟著受連累,受傷害,本來就基礎薄弱的反恐聯盟也很難不發生變故,這個世界將是一個動亂的、沒有安全感的世界。

    恐怖主義和霸權主義不是一回事,但也不無某些因果關係。把恐怖主義同霸權主義直接聯繫起來,把反恐引向反霸,説什麼反恐必先反霸,這是不恰當的。但霸權主義也不是虛無抽象的,不是遙遠的,而是近在身邊,甚至客觀上為恐怖主義提供“溫床”。因此,為了消除新的不安全因素,實現共同安全,我覺得應該在以下三個方面共同努力。

    1、積極支援APEC和ASEM倡導的“大家庭精神”和“平等的夥伴關係”,認真營造相互尊重、求同存異、和睦相處和共同繁榮的友好氣氛和大環境。

    2、堅決反對和打擊一切形式的恐怖主義。任何國家都不應逃避責任,也不應採取雙重標準。要認真研究恐怖主義産生的歷史和現實的根源和背景,以及客觀存在的各種表現形式和活動方式,標本兼治,從根本上消除它的溫床。

    3、共同抵制和摒棄冷戰思維,堅決反對單邊主義和霸權。如果我們隨意把別國當成敵人或潛在敵人,不公平待人,只顧追求自己的絕對安全,並且把這種絕對安全建立在別國的不安全基礎上,我們可能就為自己樹立了一個敵人。只有努力把別國當成合作夥伴,才能避免樹敵而交友。這一點在一般情況下適用於各國在雙邊關係中如何看待對方。世界是豐富多采的。東西方文明並不是註定要互相排斥和一定會導致衝突的。它們各有特色,也各有不足,可以相容並蓄,取長補短,同時發揮各自的優勢。

    (作者為APEC前高官、前中國駐哥倫比亞大使)

    

    

    《中國經濟時報》 2001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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