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里變了。變得連老往凱里跑的人都不認識了。

    　 今年國慶節，凱里舉行2002年國際蘆笙節民族歌舞及民族服飾街頭巡演，數萬市民及海內外來賓爭睹，1個多小時的過程中，有外來媒體記者細心地發現，4.5萬盆鮮花及道路綠化帶，未受絲毫踐踏，且巡演一結束，交通秩序立馬恢復到良好狀態。

    　 兩個月後，11月下旬，記者在這裡親眼所見，不但橫穿市區東西的北京路等幾條主幹道寬闊整潔、滿目青翠，就是次幹道和一些小道，也難得找到紙屑、痰跡和常見的小廣告。人車各行其道，儘管各種隔離護欄被拆除一光，仍然幾乎無一人亂穿馬路，無一輛車亂停亂放、越道行駛。

    　 然而，就在半年前，這一切還是不可想像的。那時，凱里給人的印象，除了臟亂差，就是灰濛濛的街景、四處佔道經營的小販，以及攪成“一鍋粥”的行人、車輛……

    　 “我們長期是‘農民城市’。雖然1983年就已建市，但還是個‘大集鎮’。每逢星期天，四面八方的農民就會涌進市內趕場。”凱里一位領導説。4年前，首屆蘆笙節舉辦時，第一天，設在街頭的大型充氣吉祥物“牛牛”就被人扎破放了氣。

    　 凱里，貴州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首府，一個20多萬人口、多民族雜居、有“苗疆腹地”之稱的西部小城。短短半年，是什麼力量使得文明如此迅速地“落地生根”？

    　 強制推進與全民動員

    　 “事實證明，過去種種不文明現象的存在，不是由於市民素質差，而是我們管理不到位，基礎設施建設不到位。”不止一位凱里領導這樣表示。變化，正是始於基礎設施的首先到位。

    　 去年8月，利用西部扶貧開發資金，凱里啟動了作為市區“門臉”的北京路拓寬改造工程。到今年5月，一條完全按現代城市道路標準設計，各種管線入地統一埋設的大道宣告竣工。可沒幾天，類似4年前“牛牛”的遭遇還是發生了：160多個不銹鋼裝飾球不見了，綠化帶被踏出條條小道……

    　 心痛、憤怒之餘，人們打心底認識到，“硬體”上去了，“軟體”不跟進，凱里依然“靚”不起來。6月9日，一場以“做文明市民，創文明城市，建美好家園”為主題的文明城市創建活動，迅速在全市鋪開。市裏專門成立了創建工作領導小組，市委書記及市長分別親任指揮長、第一副指揮長。

    　 翻開凱里市制訂的一系列創建考核辦法及文件不難發現，其強制推進及全民動員的特色，堪稱“動了真格”。

    　 在一份多達6頁、密密麻麻的“創建考核評分表”中，記者看到，市城管局、工商局、公安局、環保局、交通局等直接與城市形象相關的職能部門，以及各街道辦事處、各“文明路包段單位”都被列了進去。小到車行道有無坑洼、人行道板有無鬆動、果皮箱外表清潔度、是否及時查處行人隨意橫穿馬路、營運車輛有無大聲吆喝叫客現象等，均量化為具體分值。相應單位單月成績在70分以下的，第一次給予通報批評，並加以整改；第二次黃牌警告，組織部門對單位主要負責人進行談話；第三次，單位主要負責人就地免職。年度總成績在840分以下的，單位和個人不能參加市裏的任何評比表彰，實際上等於是“一票否決”。

    　 據了解，創建活動開始的最初3個月裏，對市直全部66個單位推行了幹部上街執勤責任制，要求每個單位必須抽調20％的人員到市內8條大街、50個點執勤，向市民作宣傳，配合城市管理部門整頓環境衛生和秩序，重點對行人亂扔、亂吐、亂橫穿馬路及車輛亂停、亂靠、亂調頭等不文明行為進行勸阻和處罰。由於執勤時間從早上8時一直到晚上11時，許多單位實行三班倒，因而幾乎全員都上過街。

    　 同時，全市還面向社會招聘了100個臨時協管員，加上此前機構改革落崗的74名幹部，均參與上街執勤。在3條“警民共建路”、“軍民共建路”上，則直接由消防武警等負責執勤。

    　 此外，每週一上午，由市委書記、市長親自主持召開現場會，總結上周創建工作，對做得好的單位當場表揚，做得不好的，不但當場批評，還要在當地媒體上曝光。四大班子主要領導都包片段，到點檢查。每天一人，所有副縣級以上領導不定時輪流上街三次，強化督察。由常務副市長任隊長，文明辦、宣傳部、組織部、紀委、市委辦、政府辦等單位抽調人組成糾察隊，一旦發現幹部未上崗執勤或未履行工作職責，就對單位及其主要負責人實行曝光、談話、行政處理等懲罰。

    　 時至今日，各單位所包片段如出現問題，單位仍要無條件上街重新執勤。

    　 統計顯示，3個月間，共有1000余名幹部參加執勤，因不文明行為受到處罰者高達18147人次，有的單位對受罰的本單位職工還要再處以罰款。

    　 文明，就這樣隨著一張滴水不漏的高壓管理大網來到了凱里。

    　 關於“速成”的不同評論

    　 凱里的變化，迅速受到了廣泛關注，也引發了不同評論。

    　 今年該省的“黃果樹”杯文明城市創建評比，破天荒地將第3名給了連續數年挂末的凱里。省會貴陽媒體更發文問：“貴陽離文明還有多遠？”

    　 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首府都勻市，規模與凱里差不多，近年靠城市面貌的變化在海內外聲名鵲起，成功舉辦了國際攝影博覽會等活動。但該市領導到凱里看了後，感慨説：“咱們不努力，3年後凱里就跑到前面了。”

    　 貴州省文明辦有關負責人認為，“凱里文明”有示範意義。

    　 然而，也有人質疑凱里的做法，認為不但某些方面（如軍警上街）的合法性值得商榷，能否長期堅持下去也未可預期。因為，文明的真正實現，説到底還是取決於公民文明素質的整體提升，強制可以治標，卻不能治本。此外，非職能部門幹部上街執勤，勢必給其本職工作造成干擾，影響整個社會的正常運作。

    　 還有輿論指出，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是與西藏一同，列入聯合國“返璞歸真，崇尚自然”保護圈的兩個地區，是全國苗族文化最集中、最豐富的地區。可是，作為其“窗口”的凱里，“文明”固然“文明”了，但城市風貌卻缺乏“苗味”，“文明”的價值也因此而打了折扣。

    　 對這些批評的聲音，記者接觸到的大多數凱里人，從領導到市民都不以為然。他們以新加坡為例，強調“強制”是必要的，正是在此過程中，凱里人對文明由不習慣逐漸過渡到了習慣和自覺，並將其接受為規範，耳聞目睹間，對家鄉的自豪感增強了，精神也振奮了。而這，恰是文明將得以持久的最可靠保證。

    　 據悉，凱里市委書記曹雲平好幾次乘坐計程車，司機認出後，死活不肯收錢。他們説：“不是因為你是書記，而是我們早就盼著凱里有這一天了。”

    　 文明是可以速成的嗎？也許，無論從何種角度，凱里都能成為一個很好的標本。

    《中國青年報》2002年1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