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中國青年為本位的金融制度  
張五常

    (按:本文是2002年4月24日晚上作者在天津南開大學金融學院的講話。沒有文稿,於今撮要,文字量大約是原講話的三分之一。)

    各位同學:

    通常對同學講話我事前是不需要有題目的,但這次南開大學要求我先給題目,也要我簽約保證會出現。我見中國的青年越來越優秀,就想到今天這個題目,其內容似乎是前人沒有説過的。

    你們知道歷史上貨幣有物品本位的支援,稱為本位制,通常是金本位或銀本位。這是指鈔票或貨幣的面值是以金或銀之量為單位,其持有者可以換取指明的金量或銀量。當然可以直接用金幣或銀幣,但若幣值過大攜帶不便,鈔票或支票就出現了。以紙為幣,當然要説明本位物品之量。然而,收紙幣或支票的人沒有收本位實物的安全保障。因此,發行貨幣的私營商號要講信譽,而又因為私營的可能信譽不足,政府的參與就變得順理成章。政府比較可信,行騙時中計的人就較多。國民黨時期,政府是最大的騙子。

    我不是貨幣歷史專家,但隨意的觀察,知道整個清代以至民國初期,中國主要是以銀兩為本位的。在清代(或更早時期),銀號或錢莊是主要的發行貨幣的機構,一般是私營的。海耶克(F.Hayek)在生時極力主張的自由銀行制度,在中國早已存在。這是個非常重要的研究題材,中國的學者竟然忽略了。

    貨幣本位制可以穩定物價,就是它在大致上不復存在的今天,好些經濟大師建議恢復本位制。

    但這制度有兩個困難。其一是若以金或銀作本位,缺少這些礦物的國家,在某些情況下會使經濟整體出現困難。中國是個好例子。中國本身少産銀,以銀為本位的清代,銀兩是經絲茶的出口而引進的。這些進口的銀兩主要産于西班牙控制著的墨西哥,英國商人從西班牙取得而輸進中國購買絲茶。但1780年左右,西班牙有一連串的戰爭,英商缺銀,就想到輸鴉片到中國換取絲茶。鴉片的銷量在中國越來越大,到了1820年左右中國的銀兩就開始流失。林則徐説鴉片進口的本身會窮國,是錯的;但因為鴉片進口而使銀兩外流,導致貨幣量的減少而引起通縮,使經濟蕭條,卻是正確的貨幣理論。我認為要是中國昔日懂得及時改用另一種貨幣制度,太平天國(1851-1864)那大悲劇可以避免。

    第二個本位制的困難,是如果一個國家採用而其他與之競爭的國家不採用,其他國家的貨幣貶值,就可能使採用者縛手縛腳,被人家殺下馬來。香港近幾年的經驗是一個好例子。

    香港1983年11月實施的聯繫匯率,是回復1971年之前的舊制。這個所謂“鈔票局”(curren-cyboard)的制度,是百多年前一個英國佬發明的。這制度是以一種外幣(前用英鎊,今用美元)作為香港鈔票的本位,只保鈔票,不保支票或銀行存款。鈔票是“銀根”(basemoney)。保銀根,“鈔票局”知所適從,聯繫匯率可以穩守,不需要有外匯管制。美元的儲備不用多,只要足夠在指定的匯率下保鈔票,是一種以少保多的本位制。

    貨幣本位制是不限於以金、銀或外幣作本位的。原則上,任何物品都可以作本位。但如果物品本身可以討價還價,又或者市價不一,不能為眾所認同,那麼以這物品作為貨幣的本位,其交易費用是太高了。不要忘記,貨幣的出現是為了減低市場物換物的交易費用。物價不被眾所認同是不容易作為貨幣本位的。但我認為,所有在期貨市場成交的物品都可用作貨幣本位,而以一籃子不同的期貨合併為一個貨幣額的本位,值得考慮。期貨之價大家容易認同,而在電腦發達的今天,一個固定籃子的期貨的市價,可以每秒鐘算出來。我曾經與佛利民(M.Friedman)談過以一籃子期貨為本位,他認為可行,但交易費用看來會比美國目前沒有本位的貨幣制度高。

    沒有物品本位支援的貨幣稱作“法幣”(fiatmoney),其幣值要靠市民相信。佛利民曾經從錢包中拿出一塊錢的美元鈔票給我看,打趣説:“你知道為什麼這紙幣有所值?告訴你吧,因為上面寫著我們信上帝(InGodWeTrust)!”

    的確,市民對貨幣信有其值是貨幣有價的原因,但可不是因為信上帝。在本位制下,我們信其幣值是因為可以換取本位之物。國民黨時期的關金、金圓券、銀圓券之類,雖然驟眼看來有金或銀的本位支援,但大騙局越來越明顯,變得沒有人相信而遭淘汰。

    雖然所有經濟學者都説今天國際上大部分的貨幣(連美元在內),是完全沒有本位支援的,我不同意。我認為毫無物品本位支援的貨幣是廢物,因為不可能有人相信。但物品本位可以説明是何物,又或者任君選擇而不説明。在金本位下,一美元説明可換取的金量;在今天的美元法幣下,一美元可換五個蘋果或其他值一美元的物品。可在市場換取的物品就是沒有説明的貨幣本位了。

    要人民相信貨幣可換取某物品的某量,是本位制的基礎,但在沒有説明、指定的法幣制度下,這“相信”要靠政府控制通貨膨脹。經過半個世紀的考查,佛利民得到的規律,是通脹率每年在百分之二至五之間對經濟整體最有利。這百分之二至五是黃金定律,北京的朋友要記住了。只要中國足夠開放,我認為一段時期人民幣的鈔票增長率應該每年在百分之十五至二十之間。如果通脹率高於百分之五,人民幣鈔票(銀根)的增長率要減一點;低於百分之二,則要增一點。

    適當地控制通脹,人民幣的本位支援是中國的産品,産品的支援是生産力,而生産力的支援則要靠人民的知識、勤奮與質素了。

    這帶來我今天要説的話:近七八年來,中國青年的知識增長一日千里,令人刮目相看。

    同樣,産品的品質也大幅度地提升了。這樣的進度應該是史無先例的。三年前我在北京説過:不要小看中國人。我的意思是説,大事開放,讓中國的青年在國際上競爭,我要賭的錢會全部放在中國那一邊。

    人民幣既然不用真金白銀或外幣或期貨為本位,以國産物品為本位不言而喻。從産品推上去,推、推、推,推到最後,人民幣的本位支援是中國的青年,也是不言而喻。只要能控制通脹率,這是中國最理想的本位制度了,但金融必須開放才能成事。

    我可以肯定,足夠開放金融而又能控制通脹,人民幣將會是21世紀的國際強幣。以中國青年為本位,人民幣是不需要外匯儲備支援的。

    南方週末 2002年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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