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部設在柏林的“透明國際”從2001年開始發佈《全球腐敗年度報告》，每次關注一個特定領域。該組織最近出臺的《2006全球腐敗年度報告》將目光鎖定醫藥衛生領域。日前，《環球》雜誌記者專訪了其首席執行官紐斯邦先生。

“全球醫療衛生腐敗很嚴重”

《環球》：在“透明國際”2004年評估的最容易發生腐敗的行業中，醫療衛生領域僅排名第9位，為什麼今年報告的重點還是選擇了這個領域？

紐斯邦：“透明國際”試圖選擇一個人們都感興趣的領域來關注腐敗。去年之所以選擇建築行業，是因為該行業非常容易滋生腐敗。今年之所以選擇健康領域，是因為人們越來越意識到這個領域的腐敗也是一個嚴重的全球問題。而且這個領域捲入的資金巨大，全球每年達到3萬億美元。(報告説，3萬億美元中，恐怕至少有5%被腐敗吞噬)

明年的報告將關注司法領域，司法領域的腐敗會讓人們對政府的治國體制失去信念。法律是保護人們利益的，而一旦一個國家的檢查機關都腐敗，人們會從哪尋找保護呢？

《環球》：今年報告的前言和總結部分寫道：“醫療體系的自身特點決定了在這個領域腐敗易於發生，無論是在窮國還是富國。”報告還認為這個領域的腐敗來自於“資訊不對稱”、“醫療制度的複雜性”等，這是不是意味著醫療體系的腐敗很難根除呢？

紐斯邦：醫藥領域錯綜複雜，政府打擊腐敗的確不容易，公司可能會顧及其公眾形象而掩蓋腐敗。我們認為，如果真正想清除腐敗，就需要説服人們去談論它。如今，公司的風險意識很強，如果告訴政府或者公司腐敗的風險，他們可能就會加強管制、打擊腐敗。

《環球》：對抗醫療健康領域的腐敗在全球反腐敗運動中佔一個什麼樣的地位？

紐斯邦：特別重要。首先是因為所涉及的金額巨大。在這樣一個複雜的體系下有這樣多的錢就會引誘腐敗。幾年前，當警察問一個銀行搶劫者為什麼要搶劫銀行時，他的回答是因為那裏有錢，而現如今，銀行沒有很多現金了，一切都電子化了。而醫療衛生行業的錢卻很多，政府投資巨大——世界上的許多制藥公司是私有的，但多數是政府資助的。

説其複雜是因為牽涉到制藥公司、保險公司、提供商、病人，網路龐大，關係複雜，這樣就會使一些人覺得可以從中獲得私利。

其次，這個行業的腐敗會對人們的健康造成巨大傷害。另外，健康問題也在全球化。艾滋病、肺炎、禽流感等疾病不只是在一個國家發生，它們沒有邊界。一方腐敗就會影響全球。比如，如果治療艾滋病的藥物在一個地區便宜，而一些腐敗分子將其賣到另一地區時價格要高得多，這樣一些人買不起就會耽誤病情。

“透明國際”就是想知道，該行業的從業人員是否在按照職業標準來從業，是否在為病人的最大利益行醫，而不是個人的利益。這個行業是在治病救人，而不是在傷人。

“公眾對腐敗行為的容忍度小了”

《環球》：你們如何評估自己的工作，如何知道“透明國際”所做的工作産生了效果？

紐斯邦：我們知道，我們所説的和所做的事情有人不喜歡，他們會與我們爭辯，會反對我們的作為，但這也恰恰説明我們的工作已經産生了效果。

腐敗的特點就是難以測量，它是隱形的。其他犯罪常常是有明擺著的受害者和加害者，而腐敗則不同。在一個國家，人們感覺到有些錢被腐敗掉了，但到底用到哪兒了卻不得而知。行賄人和受賄人都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因此，我們無法知道它有多大的影響，但是我們的確知道腐敗是存在的。

世人對腐敗的嚴重性越來越覺悟，我們可以看到全球範圍內的政府都在打擊腐敗。這可能是因為公眾對腐敗行為的容忍度小了，清廉對人們來説越來越重要。其次，我們看到，政府和公司在改革，在採取積極行動打擊腐敗，我們覺得他們意識到了“透明國際”和其他人在反腐敗方面施加的壓力。

《環球》：“透明國際”反腐工作這些年，您覺得在整理和出版反腐敗報告的過程中是否得到了受調查國的全力協助？

紐斯邦：是的，我們的工作得到過政府、非政府組織以及公司的協助。2006年度報告中關於藥業運作的一個章節就是由一個制藥業界人士所寫，也有的文章是來自政府部門工作人士。

“透明國際”主動與人們合作，而不是只坐在那裏發號施令。我們也鼓勵國家、政府和公司加入我們，共同尋找有效打擊腐敗的辦法，改善反腐敗策略。

比如，在打擊假冒偽劣藥品方面，我們會讓人們知道，假藥對制藥公司不利，因為它有損於公司的利益，假藥對政府也有害，因為它們有損於政府醫療體系的誠信度，但最重要的是假藥有害於人們的健康。

《環球》：遇到過不合作情況嗎？

紐斯邦：當然。這首先是因為人們發現談論腐敗有時是很尷尬的。大家知道腐敗是罪惡的行為，行賄不光彩，但有人覺得談論或知曉腐敗是種威脅。人們有時寧願“難得糊塗”，知道別人的腐敗行為不如不知道。還有一種人不願意談論腐敗，可能是因為他們本人就參與了腐敗。

“經濟越發達，防腐能力越強”

《環球》：在經濟發展速度很快的東亞地區，腐敗狀況如何？

紐斯邦：經濟發展快，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清廉會越來越受歡迎；而另一種可能是，一些不法分子會利用快速發展為自己謀私利、搞腐敗。我認為，東亞快速的經濟發展為改善腐敗提供了機會，同時也為腐敗提供了機會。這是一個真正的挑戰。

《環球》：腐敗與經濟發展的關係是什麼，是否經濟發展越快，腐敗也越嚴重？

紐斯邦：不一定，經濟的快速發展和財富增長意味著有很多的變革在發生，這不排除腐敗現象也會加重。但另一方面，這也會非常有利於改善反腐行動，改善教育，改善管制體系。比如，為公務員提高適當的工資使他們不必去搞腐敗，就像美國的情況一樣。

總體而言，可以看到，發達的國家腐敗程度相對要小。但在一些富裕國家裏，腐敗程度也很高，而一些窮國的腐敗也很低。因此不能簡單地用經濟發展的程度衡量腐敗程度。但總體上來説，經濟越發達控制腐敗的能力越強。發展相對落後的國家的管制能力相對差，使得更多的人能夠找到腐敗的機會。

“中國反腐敗態度更開放了”

《環球》：在你們的年度報告中，近年來，中國打擊腐敗的力度加大了，但中國的清廉指數的排名卻有些下降，比如2004年是第71位，2003年是66位，而1998年是第52位，這是為什麼呢？

紐斯邦：這一指數排名上升還是下降並不重要，因為抽查的國家數量發生了變化。

幾年前，我們報告中只涉及100個國家，一個國家如果排在中間，應該是第50位。而今，我們涉及的國家數量達到了160個，如果還排在中間，就應該是第80位。主要是國家的數量在上升，而不是中國的清廉指數在下降。這樣看來，中國的清廉指數沒有太大變化。我的印像是，中國變得更加開放地對待腐敗問題。

《環球》：“透明國際”與中國有合作嗎？

紐斯邦：有的。我們與清華大學廉政與治理研究中心合作，與國資委合作。與清華大學的合作很重要，因為它有別於政府。

中國的國資委有能力觸及全國，而大學則沒有這個能力。我們制訂了商業準則，向中國推薦。告訴企業如何做才能規避腐敗的風險，而不被其侵蝕。去年，在中國推出這一準則時，一些企業也參與了，他們對此非常有興趣，政府也敦促企業實施這些準則。

《環球》：“透明國際”每年頒發清廉獎，但至今沒有中國人獲獎。

紐斯邦：這個我們注意到了，但“透明國際”只頒發給被提名的人，他們必須是在反腐方面有突出表現和貢獻的。如果中國有這樣的人士，“透明國際”非常歡迎媒體、有關機構、甚至普通百姓出面推薦，到“透明國際”網站上寫下推薦材料、推薦人選。我們有專門的委員會來遴選出最有資格獲獎者。全世界都有人曾經得過此獎，但是中國還沒有。非常歡迎來自中國的被提名者。（記者/張碧弘聶立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