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日本插足和俄羅斯國內分歧，醞釀已久的中俄鋪設輸油管道計劃又生變數。與西歐勾勒完能源合作藍圖後，俄羅斯在東方到底把輸油管道鋪進中國還是鋪向日本，極為令人矚目。徘徊于誠信與利益之間，如何處理好這個棘手問題，俄當局面臨一場嚴峻考驗。

風波疊起

修建中俄輸油管道最早是由俄方提出。

1994年11月，在俄方提議下，中俄雙方就此問題開始探討。1996年4月，兩國政府正式確認了中俄原油管道項目。2001年7月，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俄石油管道運輸公司和俄尤科斯石油公司簽署了《關於開展鋪設俄羅斯至中國原油管道項目可行性研究主要原則的協議》，兩國政府作為項目協調人也在協議中簽字。同年9月，中俄兩國總理簽署了《中俄關於共同開展鋪設中俄原油管道項目可行性研究的總協議》。2002年12月初，江澤民主席與來訪的俄羅斯普京總統共同簽署的聯合聲明指出中俄原油管道項目將按期實施。至此，經過長達9年艱苦努力的中俄原油管道項目大局已定。

然而，就在人們憧憬著滾滾“黑金”將源源不斷地流向大慶時，俄《消息報》去年12月曝出驚人內幕：俄聯邦安全會議在11月下旬召開的會議上決定改變從安加爾斯克至中國大慶的石油管道路線（安大線），把該石油管線的終點改建在俄遠東的納霍德卡（安納線）。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與日本的打算不謀而合。從去年底開始，日本從首相到外相，頻繁出動，遊説莫斯科，並誘惑俄羅斯放棄與中國的合作，轉與日本合作。日本的介入及利誘，加上俄國內某些傳統偏見和狹隘的戰略考慮，改線問題複雜起來。與此同時，俄石油管道運輸公司也一改初衷，宣佈要放棄安大線而改建包含通往大慶支線的安納線。一時間，輸油管道改線問題在俄引起軒然大波。

針對輸油管道改線問題，俄能源部在徵求多方意見後於今年2月正式提出一項折中方案，即在安納線主幹線上鋪設至中國大慶的支線，其中到大慶的支線將優先開工。這一方案被認為是“最大限度地符合俄羅斯國家利益，有利於東西伯利亞和遠東的發展以及自然資源的綜合開發”。專家認為，這種“合二為一”的折中方案是俄政府在兩種方案之間作出的一種妥協。儘管如此，安大線還是佔得先機。

今年3月，俄總理卡西亞諾夫主持召開政府工作會議，確定了俄遠東原油出口管道鋪設方案，即基本採納折中方案。確定的原油出口管道方案分兩期實施。第一期實施從安加爾斯克經赤塔到大慶的支線管道，第二期實施從赤塔到納霍德卡港的主線管道。卡西亞諾夫要求俄有關部門儘快詳細研究上述方案的效益，確定具體步驟。至此，俄遠東輸油管道之爭已經變得毫無懸念，只是取決於俄政府何時作出最終抉擇。

今年5月28日，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訪俄期間，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和俄尤科斯石油公司簽署了《關於“中俄原油管道原油長期購銷合同”基本原則和共識的總協議》和關於600萬噸原油的鐵路購銷合同。兩國有關部門重要官員出席了簽字儀式。中俄原油管道項目成為目前兩國最大的經濟合作項目，中俄關於600萬噸原油的鐵路購銷合同成為兩國迄今最大的一筆原油貿易合同。這表明，中俄能源合作計劃又向前推進了一步。

正當有關各方等待俄總理9月下旬訪問北京，與中方敲定輸油管道路線之時，俄自然資源部副部長揚科夫9月2日在俄貝加爾地區環保會議上宣佈：該部將最終否決俄尤科斯石油公司提出的安大線項目。一個多月前，俄自然資源部已將俄石油管道運輸公司提出的鋪設包括通向大慶支線的安納線方案退回修改。這意味著，不論是中俄原定線路，還是日本苦心追求的線路，或者是半年前協調出來的折中方案，現在都遇到了麻煩。

橫刀奪愛

日本對修建安納線表現出超乎尋常的興趣，赤裸裸從半路殺出。

去年12月，日本經濟産業大臣平沼赳夫就俄東西伯利亞油田開發向俄能源部長尤裏·優素福夫和經濟貿易部長格爾曼·格列夫遞交了他的親筆信。信中稱“包括資金在內，日本有意參加這一項目”。日本高官于去年底開始頻繁秘密訪俄，遊説俄當局和遠東地方領導人，表示日本願斥鉅資與俄開展石油領域的合作。

今年1月，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訪問俄羅斯。在同普京會談時，小泉強烈要求修建通往日本海沿岸的安納線輸油管道，並表示每日將從俄羅斯進口100萬桶石油（5000萬噸／年）。這個數量相當於日本每天進口量的1／4。作為小泉訪俄的重大成果，日俄政府就聯合鋪設一條安納線輸油管道問題達成協定。

3月，俄能源部經過反覆認證和研究後決定，提出折中方案，即把計劃建設的輸油管道在中俄國境附近分叉，分別建設通往中國和通向日本的兩條支線，但通往中國方面的支線將優先開工。然而，日本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

4月，平沼赳夫率領一個龐大的經濟代表團赴俄遊説，以進行大規模經濟技術合作為誘餌，要求俄優先開展安納線的建設。5月，小泉再次訪俄，並再次要求俄優先施工安納線。6月，日本又分別派前首相森喜朗和現任外務大臣川口順子赴俄遊説。7月，日本派能源資源廳長官岡本嚴再次訪俄，轉達了日本政府將提供低息貸款支援俄東西伯利亞油田的開發，並提供日本石油開採技術的意向。據悉，日本除許諾承擔安納線約40億至50億美元的建設費用外，還表示可投資75億美元幫助俄開發東西伯利亞的石油，同時準備投資10億美元用於安納線沿線的經濟設施。日本企業對俄羅斯的“薩哈林－1”和“薩哈林－2”石油天然氣項目已經投資了80億美元。

南北兩線

幾個月來，圍繞安大線和安納線以及折中方案，究竟孰優孰劣，各方展開了激烈爭論。

贊同安納線以及折中方案的俄石油管道運輸公司認為：首先，安納線建成投産後可擴大俄石油出口能力，使俄能源貿易多元化，原油供應對象將不僅局限于中國，還可以拓展到日本、南韓甚至美國在內的許多國家，有助於俄在亞太地區開拓新的原油市場。其次，考慮到俄國家戰略利益，安納線管線建設都在俄境內，可以避免受制於人。還有，修建安納線可以吸引鉅額外資，帶動遠東沿線地區的經濟發展。

日本方面既排斥折中方案，更反對安大線，極力爭取的是安納線，即從俄西伯利亞的安加爾斯克，沿著貝阿大鐵路，在貝加爾湖北面，直接鋪到靠近日本海的俄遠東港口納霍德卡。

折中方案的設想則是，從安加爾斯克沿貝加爾北面鋪設管道，然後沿貝加爾－阿穆爾鐵路，在俄遠東地區穿越布裏亞特和赤塔州，到達阿穆爾州的滕達地區，管道在那裏向南分叉，進入中國邊境，通往大慶。這條安加爾斯克－滕達－大慶分叉管道，在俄羅斯境內長達2047公里，在中國境內920公里，也被簡稱為安納線，俗稱“北路”。

俄尤科斯石油公司堅持安大線的理由是：第一，中俄已經簽署了長期供應石油協定，俄將向中國連續供油25年；第二，安大線管線長度僅為安納線的2／3,總投資也不到後者的1／2；第三，中俄雙方確定的原油購買價格是以世界主要油種的公開牌價為基礎，且考慮原油品質和海上運費後確定的購買價，這一價格規避了俄方銷售石油的風險；第四，俄中兩國是鄰國，運輸成本低，俄石油在中國市場具有很強的競爭力。

根據俄尤科斯石油公司的方案，中俄輸油管道應當沿著貝加爾南部鋪設，直接靠近貝加爾湖。管道從安加爾斯克伸出，經過布裏亞特，沿西伯利亞大鐵路穿越赤塔州，並在外貝加爾斯克與中國管道相接。按原來計劃，俄方還可通過這條管道向日本和南韓出口石油。這條安加爾斯克－大慶直線管道，在俄羅斯境內大約1450公里，在中國境內795公里，被簡稱為安大線，俗稱“南路”。

北路比南路長800公里，所經過的地區有地震多發帶，鋪設輸油管的自然氣候條件也極其複雜。況且，前者比後者造價高出一倍，為40億美元。在貝加爾礁石區中軸部分，管道要通過的17個地震多發帶長達1100多公里。而且，有發生9級以上地震危險的地區就超過1000公里。因此，俄國家生態鑒定委員會今年7月對安納線作出了否定鑒定。

俄官員透露，俄自然資源部目前還未接受南北輸油管道路線方案中的任何一個。因為“南路”要橫穿一個國家自然保護公園，而“北路”則直接靠近貝加爾的地震多發帶。該官員説：“第一個方案違反俄羅斯自然保護法。第二個方案也好不到哪，因為一旦管道發生泄漏事故，將難以迅速處理。”

戰略利益

中俄兩國有著4000多公里的共同邊界，兩國之間發展長期穩定的睦鄰友好、互利合作關係對雙方都有重要意義。

俄羅斯是能源生産大國，而中國是能源消費大國，兩國能源合作的互補性和互利性不言而喻。如果中俄輸油管道項目能夠落實，那麼從俄羅斯到中國的原油管道2005年輸油能力將達到2000萬噸，2010年將達到3000萬噸。對俄來説，可以為其豐富的遠東地區石油資源找到穩定市場，對促進遠東地區資源開發和經濟社會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對我國而言，則為我們在實現進口石油資源多元化、保障國內原油供應方面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新選擇。

俄集中了世界已探明石油儲量的12％，天然氣儲量的2／3。近年來，俄能源出口分別佔國內生産總值和外匯收入的20％和50％以上。

目前，我國每年進口原油約5000萬噸，佔全國石油消費總量的1／4。預計到2005年，每年將進口石油1億噸，到2010年，將達到1.2億至1.5億噸。根據國內外形勢的變化，作為保障國家能源安全的重要步驟之一，最近幾年來，我國正積極實施海外石油開發和進口的多元化戰略，俄東西伯利亞油氣區有望成為穩定可靠、線路安全、成本較低的石油進口新來源。如果中俄原油管道項目順利落實，這將是我國首次通過陸上管道方式進口原油。按照管線設計能力的設想，預計這條管線將為我國提供進口原油總量的1／5到1／4,約佔全國石油消費量的1／10。目前我國正在對修建從中亞到新疆再到內地的原油管道做初步論證，中俄管道項目的落實，將為此提供有益借鑒。

專家認為，中俄在石油領域合作，不僅能滿足中國能源安全需要，而且能使俄遠東地區的經濟落後局面迅速改觀，並使本世紀初中俄雙邊貿易額達到200億美元的目標成為可能。

日本之所以反對安大線，是擔心中國控制東亞能源供給權。日本目前90％的石油進口來自中東，中東的任何波動都會對日本的能源進口産生負面影響。如果每年能夠從俄羅斯獲得5000萬噸石油的話，中東石油所佔比例將下降至60％，這對加強日本的能源安全無疑具有重要作用。

俄《獨立報》9月5日發表題為《是用管道鋪設友誼還是埋葬友誼》文章批評俄政府不履行俄中雙方有關協議，指出“俄中輸油管道項目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它不能用油桶來衡量，不能用盧布來評估……如果我們放棄所宣佈的承諾或推遲履行承諾，將要失去的東西遠遠大於損失的經濟利益。”卡西亞諾夫次日對媒體表示，“選擇路線的工作還未結束”，俄政府尚未作出最後決定。（張鐵鋼）

《中國青年報》2003年9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