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前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兼高級副行長、現任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的斯蒂格裏茨，
近日撥冗接受本報記者的獨家專訪，就美、日、歐盟及中國的經濟發展前景闡述了精闢的觀點。他認為——美國經濟一兩年後才能恢復較快增長
●美國這次經濟衰退主要是由工商企業投資減弱和能力過剩而引起的
●美國政府提出的政策刺激計劃對經濟的積極作用被誇大了
●日本銀行改革及經濟發展前景並不樂觀，歐洲經濟同樣也面臨困境
●中國擴大內需的政策為生産力長期增長創造了條件
“美國經濟何時走出衰退？”當記者開門見山地提出這一問題時，斯蒂格裏茨教授也直截了當地先談了他的總體看法。他説：“我對美國經濟近期前景並不像有些人所預測的那樣樂觀。弄得不好，美國這次經濟衰退也許最終會變成20年來最為嚴重的一次衰退。衰退的時間可能會持續一年或更長，美國經濟也許要等一兩年才能真正恢復較快增長。”
他指出，目前標準的經濟模型採用傳統的模式來預測經濟增長，不能真正體現經濟實況。因此，這種模型在預測目前形勢下的經濟前景時往往容易失誤，大都會過低估計經濟下降的嚴重程度。如IMF和美國財政部就大大低估了亞洲經濟在1997年金融危機期間下降的嚴重程度。這也是我認為美國經濟衰退嚴重程度要大於人們目前普遍預測的重要原因。
美國衰退源於結構 復蘇前景不容樂觀
斯蒂格裏茨認為，美國經濟長期以來形成的結構性問題將會加重這次衰退的程度。美國經濟90年代後半期的繁榮導致嚴重過剩。歷史經驗表明，過剩能力越多，經濟降幅就越大。90年代後期，美國工商企業特別是電訊等高科技企業的過度投資導致生産供應能力嚴重過剩和庫存大增。要消化這部分過剩能力及庫存需要較長時間。工商企業不大可能在庫存大減前增加投資和擴大生産。隨著美國股市大跌，人們發現在股市上的損失要比在工作收入上大得多，再加上經濟衰退和就業前景暗淡，必然會導致消費者更加謹慎和減少開支。此外，在經濟大繁榮期間出現的儲蓄率過低也會導致消費者在經濟衰退時節衣縮食。歷史經驗表明，非理性的樂觀之後，往往會出現非理性的悲觀。美國消費者信心指數一度跌入7年多來的最低點就是一個例證。從國際環境看，美國與世界其他國家這次是同步陷入衰退。歐盟、日本等國家和地區的經濟狀況比美國好不了多少，所以美國不能指望靠擴大對外出口來促使經濟復蘇。
他指出，“9 11”事件前，美國經濟就已受到很大衝擊並陷入衰退。“9 11”事件使美國經濟新增了政治與安全不確定性，由此引起的擔憂不僅會阻礙工商企業增加投資，而且也會影響到消費開支。這次經濟衰退是在美國經濟越來越多地依賴外國投資的情況下發生的。隨著美國經濟陷入衰退和股市泡沫消失，外資對美國經濟的信心已在減弱。“9 11”事件前，支撐投資者對美國經濟信心的兩大因素包括美國經濟管理的品質和安全環境。“9 11”事件使這兩大因素受到了懷疑。在這種情況下，投資者也許會調整投資組合併將資金投向其他非美元資産。在美國為彌補鉅額財政赤字而變得越來越依靠借外債過日子的情況下，外國投資者如從美國市場撤走資金將使美國經濟面臨更大風險。美國政府的財政刺激並不能減弱外資的擔憂。此外，每次經濟衰退時，地方政府都會因稅收減少而削減地方政府的公共開支，這也會使經濟衰退進一步惡化。
政策刺激作用有限 全球經濟難以倖免
在談到政策刺激對經濟的影響時，他説，美國政府的政策刺激計劃對經濟的積極作用被誇大了。一方面，貨幣政策在防止經濟過熱方面的影響作用要遠比在經濟減緩的情況下刺激經濟增長更為有效。美聯儲去年連續11次大幅降息迄今未能阻止美國經濟下降之勢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另一方面，布希政府提出的財政刺激不但不會對經濟産生積極影響，反而有可能在今後幾年中阻礙美國經濟發展。政府財政刺激計劃中有相當一部分資金是用於布希政府的減稅計劃。政府去年下半年向公民寄送的300美元至600美元的減稅支票被公民主要用於儲蓄，而沒像政府預期那樣用於消費。同樣，政府為公司以往進行的投資提供稅收減免也許只能改善公司的資産負債表而不一定就會促使它們擴大投資和增加就業。美國政府去年向航空公司提供救急資金，但沒能阻止航空公司大幅裁員就是一個例證。此外，按政府的減稅計劃，年收入5萬美元以下的家庭得不到任何實惠，而年收入在500萬美元以上的家庭在今後4年內（其中相當一部分實惠是在經濟復蘇以後）卻可獲得高達50萬美元的實惠。所以，這種減稅計劃並沒有給想花錢的人以較多的稅收減免，同樣也不會鼓勵進行更多的投資。
他認為，美聯儲降低短期利率所産生的積極影響很可能會被政府不當的財政刺激而抵消。美國政府1993年提出的增稅和削減公共開支計劃得到逐步實施，使市場確信未來財政赤字將會減少，最終導致長期利率下降。布希政府這次提出的減稅和增加公共開支的計劃所産生的影響正好相反，市場會因此而擔心今後財政赤字會上升，從而最終導致長期利率上升。一個不當的財政刺激計劃會使情況變得更糟，對財政收支産生不利影響和抬高中長期利率。
在談到美國經濟衰退對其他國家的影響時，他指出，經濟全球化加強了各國間的經濟聯繫。因此，一旦某個主要國家經濟出現問題，就會影響整個世界經濟。新加坡和中國台灣省在1997年的金融危機中避免了經濟衰退，但這一次卻難以倖免。人們似乎已看到類似1929年經濟大蕭條時的那種相互影響的惡性迴圈：日本和東亞的衰退以及歐洲經濟停止增長反過來又加劇了美國經濟的弱勢。在這次世界經濟危機中，新興市場國家遭受的損失最大。人們習慣這樣説：美國打噴嚏，墨西哥患感冒。現在的情況是，美國不僅是打噴嚏，而是患上流行重感冒，對其他國家産生的不利影響就可想而知了。
日本調整結構艱難 歐洲重點防止通脹
斯蒂格裏茨在談到日歐經濟前景時説，日本經濟目前正處於非常困難的階段。日本經濟的問題主要在於結構性問題。在經濟衰退的情況下解決結構性問題是非常困難的。如果日本要對銀行進行改革和減少壞賬，很可能會使壞賬數量再度增加和導致更多銀行破産。一般情況下，銀行結構改革往往會導致經濟下滑。因為，銀行進行結構改革就必須減少放貸數量，從而導致工商企業借貸困難和經濟走下坡路。1989年美國銀行進行結構性改革，就是導致美國經濟在1990—1991年陷入衰退的主因之一。所以，日本銀行改革及經濟發展的前景並不令人樂觀。歐洲經濟同樣也面臨困境。歐洲中央銀行現在惟一的重點是防止通貨膨脹，對經濟衰退及失業惡化等問題似乎並不關注。歐洲中央銀行具有很大的獨立性，可以不聽政客的建議。因此，歐洲中央銀行不會因經濟陷入衰退而像美聯儲這樣持續大幅度放鬆銀根。此外，歐盟國家政府還要按照有關協議規定，控制本國財政赤字的規模。這就意味著歐盟政府在經濟衰退的情況下並沒有太多的政策選擇餘地，特別是在財政刺激方面被束住了手腳。
刺激內需一箭雙雕 中國經濟前景樂觀
斯蒂格裏茨在擔任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期間曾多次訪華，對中國經濟發展既十分關注又非常了解。在談到美國經濟衰退對中國的影響時，他説，這次世界經濟衰退雖會對中國産生不利影響，但他本人仍對中國經濟前景深表樂觀，中國經濟仍會保持較高的增長速度。在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中，中國嚴格按照經濟規律辦事，實施擴張性的財政與貨幣政策來刺激經濟發展。中國很明智和巧妙地利用財政刺激，即政府在一些需要長期投資的基礎設施領域擴大資本投資。這樣做既在短期內刺激了國內投資需求與消費需求，又為國民經濟的長期發展打下良好基礎，為生産力長期增長創造了條件，可説是一箭雙雕。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將亞洲金融危機對中國經濟的衝擊減少到了最低限度，這的確令人佩服。相信中國政府在這次世界經濟衰退過程中仍會繼續強調刺激內需來應對出口增長減緩形成的不利影響。因為這樣做既解決短期需求不足的問題，又實現了長期發展的目標，並且也可以減緩世界經濟衰退對中國經濟的衝擊。事實上，在這次世界經濟衰退中，中國政府正在採取措施利用其龐大的國內市場。擴大國內需求正在成為中國經濟自身增長的發動機。與此同時，中國經濟正在進行深刻的結構性改革，其中包括國有企業實施民營化戰略、出售國有住房、西部開發戰略等項重大舉措。所有這些都將有助於中國更穩妥地應對世界經濟衰退的不利影響和促使經濟持續增長。
來源：《經濟日報》1月31日/嚴恒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