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園到燕園,心中的天堂!

筱曉

    17歲那年,從家鄉的小城來到這個離家並不算遠的都市,開始了我的大學生活。

    想像中的大學是悠閒而自在的,心中懷有許多浪漫的憧憬。不再有學習的壓力,多得做不完的作業,以及愈來愈緊迫的高考倒計時,可以拿一本喜歡的小説,在這個古老學校的湖光塔影裏徜徉。想像中的大學完全是天堂一般的。

    回憶起來才知道自己當時的幼稚和可笑。還記得開學第一天,在那樣一個秋雨連綿的黃昏,駛過了仿佛永遠不到盡頭的長路,校車終於來到了那個叫昌平園的地方。我的大學生活開始的地方。當時能記得的就只有那拂窗而過的樹枝和尋找宿舍、領取行李的慌亂。第二天倒是一個絕好的晴朗秋日,流淚送走了父母,回轉身,我就要操著還不太純熟的普通話,跟完全陌生的同學一起,來度過我的大學生活了。

    園子裏有很多的樹,因此我們戲稱為"森林公園",高興時會把它叫做世外桃源,心煩的時候它就是把我們與世隔絕的荒蠻之地了。但無論如何,那是一年靜謐而安閒的生活,也許是歲月的流逝洗刷掉了當時曾有過的傷心或失落(英語分級考試可是給了當時的我一個下馬威的),以及面對大學的一些茫然和無措(聽身邊同學高談闊論經典的外語片或英文歌而自己不甚了了、無法插話時的尷尬,更無須提起自己那有些羞于啟齒的英語口語了),留下來的都是美好的記憶吧。

    還記得我們那個撒滿陽光的宿舍,我們的"看得見風景的房間";還記得四號樓五樓的陽臺,在那邊可以清楚地看見附近的小山,眼睛並不好的我竟然發現我也能看到滿山樹木高矮和顏色濃淡不同的起伏,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看到一縷白煙在山間慢慢飄蕩,緩緩地從一處移到另一處,此時正輕柔地為幾棵樹圍上腰帶,眨眼又飄上了山頂樹梢,猶如仙女的長髮,那一刻,我真的疑入仙境。

    還記得我們上課所在的圖教的大教室,後面有一排高大的白楊樹,秋日的陽光照射其上,片片葉子透明且閃爍著金光。當時我心頭迴旋著"秋天的風,一陣陣地吹過,想起了去年的這個時候,美麗的夢,何時才能出現……"的旋律,在筆電上寫下"我想這個景象我會永世不忘"的句子,幾乎令自己感動地落淚。還記得同樣是撒滿陽光的期刊閱覽室,寬大的、幾乎落地的窗戶,同樣寬大的、似乎還散發著木香的桌椅,各色最新的雜誌,那曾是我最愛去的地方。

    還記得第一學期最後一場考試結束時的情景。我提前了一會兒交卷,背著書包回宿舍。冬日晴朗的天空下,從主樓到四號樓的那條穿過操場的小路上只我一個人。我把書包拎在手上,邊蹦邊跳地走著,平生頭一次有種想要放聲高歌一曲的衝動。現在想起來,這樣的興奮也許不純粹為了可以回家,還因為通過了入大學來的第一次重大考驗吧,不得而知。

    還記得系裏"掃舞盲"時自己的笨拙,各種體育比賽去觀戰的熱情。大學裏體育或文藝總是最能引人注目的活動,而這方面的幾位"風雲人物"當然也更常常是女生們私下談論的話題。園子不大,所以同學們基本上整天都能見得著,感覺好象跟每個人都有一面之緣似的。還記得同宿舍六個女孩兒稱之為"臥談"的深夜聊天,從身邊趣事到學習上的問題,從國家民族文化這些大話題到個人的一些小秘密,都會讓我們聊到深夜還餘興尤濃。還記得第一次跟一個同學聊到心底最隱秘的那個角落,一絲慌亂又有一絲驚喜:找到了一個能體味你感受的人,找到了一個可以談心的好朋友,從此好象自己的心事也從此有了依託似的。

    第二個學期天氣逐漸地暖和了起來,生活好象也逐漸步入了程式化的階段,但不時還是會有一些驚喜。還記得夏天的時候下雨,停了以後就經常有彩虹出現,有時還會有兩重、甚至三重的彩虹在天邊挂著。仍然是從四號樓到主樓,不過走的是大路,轉過那個拐角,兩邊綠樹覆蓋,陽光只能透過樹葉細細碎碎地照下來,地面上還有雨水,你都能看得到水在蒸發,緊貼地面的一層氤氳之氣。那種柔和,幾乎讓你無從下足,也不忍下足。

    記憶中還有一件事情是很讓人懷念的,宿舍幾個女孩兒突然決定要合寫一篇小説,按年齡排序,每人寫一節,下一個人續寫時可以添加人物等等。很快幾個大學女生以及圍繞她們的校園和感情的世界就出現在我們的筆下,當然第一個開篇寫的人有"特權"定下了全篇的中心人物,但是我們每個人還是表現出了對不同的主人翁的不同的關注,大家都認真而盡力地寫著,從中大概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和寄託了自己的情感吧。

    回到燕園,雖然我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靜,但在昌平園的那種心境是再也不會有的了,燕園顯然有更遼闊的天空和更多的選擇和誘惑。熟悉了以後,也不再覺得燕園的大,但奇怪的是,同學們依舊如魚入大海一般,難得見到一面。可能這才是燕園之大,北大之大,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生活,按你自己的方式。

    也曾忙忙碌碌的上了好多課,懵懵懂懂的聽著各個老師在講臺上的侃侃而談,當然也會似懂非懂的發表一些評論,或者是跟同學激揚一下文字,平靜的日子並不曾灰暗了一顆年輕的心。記得考試最多的那個學期,大概12門考試吧,前後歷時將近一個月,每每與同學從自習教室出來,走在路上,説起前一天發生的事或是上一場考試如何的話,總覺得那麼恍忽,仿佛中間已經阻隔了重重的歲月,每每就與同學相顧無言,唯有感嘆"恍如隔世"。直至現在,我也不太能想得清楚當時怎麼會有那樣的感覺,但是那樣的蒼茫感觸可能還是平生第一次,也許生命的成長和成熟就是在這樣的迷茫和無知中到來的吧。

    在你意識得到的時候,時光總是匆匆而逝的。記得大四為參加保送研究生的考試,拿出大學第一學期的刑法筆記來復習,第一頁,在老師"刑法是人權與主權的統一"的論斷旁邊,赫然打著一個問號,我仿佛看見了當初一個初涉法學的人滿心的困惑。一剎那間,似乎四年的時光就在我眼前流淌,學業上的一點點進步當然會引起內心的暗喜,但時間在人身上所刻畫的痕跡又豈是簡單的喜悅所能概括的呢。有一天在靜園草坪散步,看著周圍那些古老的院子,圍墻和墻上的紫藤,我在想,我已經在這個校園裏面度過了四年的時間了,難道我真的那麼希望繼續在這裡再呆三年嗎?雖然這麼想過,但有一天突然而來的一種感覺卻讓我明白了這個學校在我心底的位置。那是在保研以後了,基本上沒有什麼課,每天就去圖書館看看書,幫一個老師翻譯一點東西。那天早上,我照常去圖書館,看到身邊有低年級的同學匆匆忙忙往教室裏趕,突然就覺得這個學校裏的一切似乎跟自己沒有什麼關係了,好象我已經是一個游離于其外的人了,我很悲哀地感覺到,這好象已經不再是"我"的學校了,這個學校是他們的,是那些每天忙著去上課、去做作業、考四六級和去聽各種講座的人的。以前從未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並且她如此的強烈,我的心情很矛盾又無法解釋更難以描摹,好象又茫然無措了一陣子。

    當然不久以後,畢業和離別的氣氛就越來越濃烈的將我包括于其中,我沒有時間再去想"學校還是不是我的"的問題了。回想起來那是大學裏過得最舒適的一段時間,大家一塊兒出去玩,到郊區,住在老鄉家裏,照好多好多的照片,回來以後再洗出一大堆來再分給每個人,每天都在想著有什麼可以讓大家聚在一塊兒的事情。再往後,到了"鳳凰花已開放"的季節,我們一班同學幾乎每天晚上都有活動,到草坪上去唱歌、賞月,吃西瓜,看電影,吃大排擋,喝啤酒,同學之間好象從來沒有如此的融洽,每個人都那麼熟悉和親切,雖然四年來也許根本就未曾説過幾句話,男女生之間也沒有什麼隔閡,大家像兄弟姐妹一般,彼此都懷著真誠而美好的感情。那個時候,男生們還集體在我們樓前唱歌,以把我們"請"出去,到草坪上去坐坐。那個時候我想,我們真正是有意地要把這段時間過得如歌如夢了,有意地要讓人難以忘記。

    晚上聽著收音機裏校園民謠的特別節目"畢業紀念冊",宿舍裏六個唧唧喳喳的女孩子突然地安靜了下來,再也説不出什麼話,黑暗中每個人無聲的啜泣也許是我們最好和最一致的表達方式了。

    大學生活的最後幾天好象是在忙亂中度過的。開過畢業典禮,拍完穿著學士服的各種集體照,大家吃了一頓真正意義上的"散夥飯",然後就開始忙著收拾東西,準備要各奔東西了。每天去辦各種畢業的手續,交還各種證件,托運作李,直至把宿舍鑰匙也上交了,才真正是斷絕了與這個學校的一切聯繫,現在已是一身輕鬆,到了要離開的時候了。每天去車站送同學們遠走不同的方向,到了自己也坐上回家的列車的時候,卻真不知道究竟我是要回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家還是離開了一個曾經屬於自己的地方。

    送走父母時的淚流滿面,第一次寫家信,紙上寫著"我在這兒一切都好",眼睛裏卻又忍不住泛著淚花的,是我的大學。

    大一時每個人都經常收到好多好多的信,也都寫好多好多的信,日子常常在這樣的盼望和欣喜中度過,是我的大學。以後電話聯繫方便了,信就越寫越少了,再到後來,大家開始用e-mail,在網上發信了,郵寄的書信就更簡直要絕跡了,不經意(也不見得十分情願)地經歷了一場由於技術進步而帶來的通訊方式的變革,這也是我的大學。

    夏日的黃昏,在五樓的陽臺上看著逐漸變得深藍的天幕,徐徐涼風吹來,耳畔迴響著廣播電臺裏傳出的自己喜愛的旋律,與朋友共同陶醉其中的,是我的大學。

    考試前的緊張復習,看到成績時的"幾家歡喜幾家愁",是我的大學。

    學校裏各種熱鬧的社團和活動,人潮擁擠的三角地,而自己大多只扮演一個還算熱心的旁觀者角色的,是我的大學。

    在學校裏各處散步、遊逛了無數遍的,心想湖邊的樹啊草啊的也該認識自己了的,是我的大學。

    多次見識過未名湖的明媚秀色,偶有一次有緣得見她雨中的容顏,那一派煙水迷茫的景象,岸邊柳樹似籠罩著一層薄霧,身邊來自江南的同學驚嘆恰似西湖的感覺,我卻早已被這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的雨湖攪得心亦慼慼,那淅瀝的雨像是落在我的心裏了。

    校園裏有棵極漂亮的銀杏樹,據同學説那是她們英語老師的"情人樹",自此以後,雖每見此樹,都會為其打動,但卻從不再做其他"非分之想",仿佛它確實早已心有所屬了一般,也許是那美麗的名字讓我尊重這種歸屬的安排吧。校園裏還有另外一條兩旁種滿銀杏的漂亮的路,在那兒隨意地走我就感覺我是有自由的了。每年春天,新葉剛剛吐露的時候以及每個秋天,葉子變黃的季節,凡遇上晴朗的天氣,我都會找機會到那條路上去走走,感受那種春和景明的澄澈以及那一份秋天所特能帶給人的平靜而溫暖的心境。

    還記得最後一年的中秋前夜,與好友一起在校園裏散步,最後圍著那個小草坪走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走了多少圈。單是想這明年的中秋不知要在何處、不知要與何人一起度過這一個話題,就足夠我們心事滿腹,似乎寧願這樣不停地走下去了。

    這是我的大學啊,這是我已經逝去、永不再回的青春年華。她不是年少的我所想像的沒有任何壓力、無憂無慮的天堂,卻是我如今回想起來有笑有淚,有少不更事又有感覺年華逝去的些許悲哀,有奮發向上的拼搏,有純真的感情和純潔的夢想,有收穫的喜悅也有莫名的失落和惆悵的天堂。

    作者:筱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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