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紀事

    在那座遠離父母的北方城市裏,我讀完了大學。那是青春裏最陽光燦爛的一段日子,我從十九歲一點點走向成熟,在不斷的挫折與磨煉中褪去了青澀,不動聲色地變化著。

    這是一座海濱小城,天很高很亮很藍,純凈透明得如同一顆水晶,空氣中浮蕩著海水潮濕微鹹的味道,不管是清晨還是黃昏,呼吸起來都是那麼舒暢。偶爾陰雨,風有些刺骨,但無損空氣的美麗,人們仍然會帶著因生活于斯而滿足的笑容來往于街中,一切都很和諧,很清朗,即使是競爭忙碌的大學生活,也因此而似乎減弱了它的硝煙與烽火。這樣一種氛圍,或許是固定要發生一些故事的。

    1996年,我不知道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那一年,我剛好十九歲,還是一個整天只知道扎著馬尾,塞著耳機,騎著自行車滿校園跑的小女孩。從緊張的高三里掙脫出來,又第一次離開家人遠行,我有種説不出的輕鬆感覺,於是只顧了開心,哪還有別的想法。我參加學生會,作了班委,因為舞蹈特長被選入藝術團做編導,還熱心於公益活動,今天植樹,明天獻血,後天又去發傳單,整天忙得不亦樂乎。功課上沒了老師的強壓硬擠,沒有了父母的指點教育,我又不肯靜下心來尋找一條同中學不同的學習方法,再加上繁忙的工作所累,我很快生疏了書本。

    在一次文藝會演中,我的節目大獲成功,我還在沾沾自喜中陶醉,期中考試卻在不經意中到來了。急忙之中,我開始埋頭苦讀到深夜,累得只想吐血,成績還是不見絲毫長進。終於在期考中一敗塗地。正當我為成績上的事一籌莫展時,宿舍裏的事又加重了我的煩惱。同捨得一個女孩待人極熱情,恨不得和每個人都結成兄弟姐妹,但在我看來,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總愛對別人評頭論足,再加以模倣。我背什麼樣的包,她認為不錯,轉眼買來一個也要背;我梳什麼髮式,她覺得好看,隔天也是一樣的造型出現,對於生長在獨生子女環境中的我,個性一向清高,我不佔你一點,你也別損我一毫,所以對於該女生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來主義”,我終於忍無可忍。——雖然只是綠豆芝麻的小事,但發生在此時,卻錯誤得沒有半點可諒解的餘地。於是,冷戰先行爆發,我冷著臉對她的一切沉默以對,接著,短兵相接無可避免,最終我摔門而去。

    樹葉很快落光了,天空也變得有些發灰,我仍在繼續著那些不知所以的生活,我行我素的來往于這個季節。年度匯演結束了,班級聯歡結束了,甚至連寢室聚餐也結束了,期末考試終於到了。不肯輕言失意的我,嘔心瀝血的拚搏了半個多月,把期中考試的分數一一撥到了最高。

    工作上的表現,學習上的成績,我自認為可以傲視一切,然而在年終總評中優秀學生名單中並沒有我的名字。我沉默了。

    1997年,我知道了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升大二的夏天,我認識了那個改變我一生的人。他比我高兩級,是我的同鄉,有很好的口才,很敏銳獨到的目光,但並不帥,也已經有了女友。在老鄉聚會上,我不言不語地坐在角落,無視別人的談笑風生,這時,他來到了我的身邊,遞來一隻紅紅的大蘋果。“這不像你呀,感覺上你應該很活躍才對。”他饒有興趣的觀察我,我苦笑,無言以對。“怎麼,大學的新生活開始了這麼就還進入不了角色?……其實三年前我就認識你了,那時就認為你會有困惑的日子。”我驚訝地看著他,記憶中似乎並不能找到他的影子。

    他笑了,平凡的五官綻放出一種不能言狀的光彩,“一個很優秀的女孩子難免會遭遇一些不公平的事情,尤其是你這樣的性格。不要以為這個世界會永遠善待一個人,而且一帆風順也不見得是件好事,那樣他會少掉許多鍛鍊自己的機會。而你,”他頓一頓,“似乎是缺少了一個領路的人。在家裏有父母寵著,在大學以前有老師護著,有同學捧著,但在大學裏,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優秀,誰也不願屈居人後,上進是件好事,可是這是一個所有人的世界,沒有周圍的人,你永遠是一個沒有支點的球體,無休無止地徒勞地滾下去。知道嗎,其實你可以融入大家之中的,只不過有很多次你太在乎自己的感覺,試一試吧,去笑著面對每一個人,你會做得像你在舞臺上那麼自信的。”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説點什麼了,因為這些話我的確是第一次聽到,似乎很有點動力,讓我急於去試一試了。想想,我才知道自己其實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認識了他,就這樣開始了我的另一種生活。我開始學會給別人留下常常微笑的印象,開始耐心地聽同寢的人講一些瑣碎的小事,開始和我認為很沒品位的同學逛街,開始不再一個人決定一項活動,也不再對藝術團中的成員常送去挑剔的目光。

    漸漸地,我看到自己真的快樂起來了,走在校園裏,到處有友善的笑臉對著我,我的朋友多了,生活更豐富了,我又變成了一個陽光女孩。如今那個幫助我的師兄已經在讀博士了,隔了遙遠的山山水水,我們僅僅偶爾通信,但他改變我一生的事實不會因時空的限制而變了質,而我對他的尊敬更不會減少半分。

    1999年,我情願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已經大三了,我放下長髮,讓它們柔順地伏在肩上,換上端莊穩重的外套,鏡子中的我少了許多頑皮與天真,卻多了幾分淑淑的味道。我知道,自己長大了。

    因為,我戀愛了。

    我們實在一次選修課考試中認識的。那天,我照多年的習慣,坐在第一桌,而他,因為來晚了,不巧考場中竟然就少了一張桌子,主考老師便安排他坐在了我的身邊。他有很高的個子,很白的皮膚,很光亮的黑髮,還有一雙不怎麼安分的大眼睛。答卷的過程中,他長長的胳膊不時地碰我的手肘,害得我一個勁地把字寫得變了形。我忍著氣,儘量平靜地答著題,可身邊的人總不能安靜下去,他不時地把眼光投影般射往我的試卷上。最後,就在我準備警告他一下時,他竟然小聲地告訴我,喂,你的第三題答錯了。我詫異地瞪著他,望著他一本正經地樣子,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再次向我努努嘴,不容我變換表情,老師的手指已經敲在了我們的桌子上。

    交上試卷,還沒轉身,他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同學,能和經管學院的籃球隊長認識一下嗎?”

    我回身,仰頭看見了他一臉的燦爛笑容,我驀地感到全身暖烘烘的。他叫羽,我似曾相識的一個名字。

    相處的日子,處處充滿了歡笑,羽愛説愛笑,會永遠精力充沛的面對每一件或難或易的事情。除了打球,羽的功課也優秀的讓人無法挑剔,我們的故事演化成了大學中又一個才子佳人的藍本。我或他,開始不斷的接受或慕或妒的目光洗禮。儘管如此,我們仍然和諧如初。直到那一天。

    那天是羽的生日,我因為班會遲到了他的同寢兄弟為他準備的生日會。酒桌上,幾個男孩子已面有醉意,卻撐著勉強未亂的步子招呼我入席。然而我僅僅吃了一口菜,一個男孩的一段話使我從此消失于羽的生活之外了。他説,羽你這個傢夥就是幸運,當初賭你能不能把喬婭搞定,輸得我們把衣服都快當光了。

    原來這場風花雪月的故事就只是一個小説般的結局了,不管羽對我的一切是出於真實還是出於遊戲,我無法容忍這段事實存在於我的情感之中。我將羽的一切解釋拋于身後,雖然他的目光很讓我心痛。

    很久過去了,我已距離大學的一切好遠好遠了,在紛亂的紅塵中,我竟尋到了另一個心儀的男孩,儘管如此,我仍然記得羽,記得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記得當初留給他的話:我情願什麼都不知道。可惜,我都已知道,也確實有些不情願。

    2000年,我才知道自己其實全都知道

    大四了。真不可思議,昨天還在感嘆漫長的四年什麼時候才能過去,今天卻要為分別在即的傷感犧牲眼淚了。忙完了畢業設計,坐在圖書館常在的那個位置上,我突然很留戀這裡,雖然過去無數次的詛咒過它,只因為一些暫時的失意與落魄。直到最後我才發現,其實自己很愛很愛它。畢竟,這裡有我四年來辛苦亦或安逸的記錄,有我從懵懂無知邁向成熟的印跡,有我為收穫綻放的喜悅,有我因困頓遺下的沉重。

    我即將棄它而去了,不管我曾經對它的感覺有多少苦與樂的回憶,我即將離開這裡,奔往我的另一個方向。有誰知道它會留給我多少美好的印跡?從一個無知的青澀少年蛻變成一個能把持自己的成人,我的大學生活教會我的太多太多了。在這裡有我的成功與失敗,有我的輝煌與頹廢,有我的恩師與益友,更有我的初戀與傷痕。我有什麼理由去忘記這一切呢?就算有些事情不必去記吧,畢竟,這段經歷在漫長的一生中只能出現一次了。我竟然,感覺它的短暫,如同曇花一現。

    離開海邊好久了,而送別的同窗流下的淚水還澆濕了昨夜我的睡夢。走近身處的都市,看著忙碌的人群奔波來往,仿佛身在世外,而事實上,我距離那些可以暢懷高歌的青春已經太遠了。

    流年似水,一幕幕逝去,人可以伸手挽住嗎?

    作者: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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