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孩子丟失黑洞 農民工生存環境和子女教育堪憂

城市化速度的加快導致進城務工的農民工急劇增加,這些農民工一般聚集居住在城市的邊緣地帶,形成“城中村”一樣的都市裏的村莊。

雲南昆明的“城中村”中有一個怪現象,一些農民工在自己的生活改善的同時丟失了孩子。

來自貴州農村的王興普就居住在雲南昆明的一個“城中村”裏,丟失了兩個男孩的他給記者提供了一份統計名單。這份密密麻麻的記錄單上,記者看到的是將近200個丟失的兒童的名字。這些兒童絕大部分是男孩,年齡集中在1至6歲之間,地址集中在官渡、西山這兩個昆明的城鄉結合地區。

孩子丟失的悲劇反映出“城中村”交織的種種矛盾,人販子猖獗背後,折射出城市化進程過快、城市管理出現空白、兒童教育出現缺失、民工生存環境艱難等等問題。

■孩子丟失率逐年上升

家長無心打工專找孩子

王興普提供的丟失兒童名單顯示,孩子的丟失率呈逐年上升趨勢,其中2001年丟失23名,2002年丟失30名,2003年丟失67名,2004年到4月3日為止丟失21名。

王興普告訴記者,丟孩子的絕大部分人和他一樣屬於外來打工人員,大部分的孩子都是在自己的家門口玩耍的時候丟失的。

為了尋找孩子,家長們在昆明市張貼了很多尋人啟事,尋找自己的孩子已經成了他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但到現在沒有任何消息。

採訪的時候,失蹤兒童的家長一直圍著記者,久久不肯散去。他們爭先恐後地告訴記者,每一個孩子的體貌特徵和他們為尋找孩子所做的努力。

半年多來,王興普幾乎沒有出去打工,他整天一門心思就是聯絡更多的家長,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線索。現在王興普已經聯繫到了近200位家長,互通消息,甚至一起去找孩子。但他們沒有目標,也沒有更多的錢做路費,尋找的結果都是徒勞的。時間一天天過去,孩子們沒有任何下落,家長們的希望變得越來越渺茫。

■一個“城中村”包容27省民工

大都沒有固定職業村裏治安混亂

護福村這個“城中村”從2002年到現在至少丟失了11名兒童。在該村聯防所記者了解到,在這裡居住的人絕大多數都是外地人。據統計,有27個省份的人住在這裡。

護福村真正的村民只有800多人,但是外來人口達到了6000多人,遠遠超過了本地人,同時外地人還在源源不斷地涌進來。同樣護福村所在的官渡區,常住居民只有56萬人,但是外來人口超過了100萬人。為什麼這裡會有這麼多的外來人口,昆明市公安局官渡分局的馬寧隊長的解釋是和地理位置有關。

首先是地理環境。在昆明市的地圖上,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面積有1025平方公里的官渡區從北面、東面和南面圍繞昆明市區。在昆明,包圍在城市裏的“城中村”有六七十個。在“城中村”裏做聯防隊員的都感到工作的壓力很大。

之所以難管理,正是由於越來越多的外來人口租住了當地居民的房子。現在護福村的村民都已經轉為市民,但是現在他們一沒有土地,二沒有工作,為了維持生計,只能建房子出租,每個房間的價格平均不到100元錢,這低廉的價格自然吸引了來昆明的打工人員,於是,他們拖家帶口全部擠在這樣一個10平方米左右的房間裏。一棟棟大大小小的樓裏面,少則五六戶,多則十幾戶,幾乎家家戶戶都住著外來打工人員。“城中村”就變成外來人口聚居的地方。

這些外來人口大多沒有固定職業,男的一般是做建築工或者就在村子里拉三輪車,或者騎摩托車載客,女的通常就賣賣蔬菜水果,做點小生意,將近6000多名外來人口讓護福村的大街上熱鬧非凡,但帶來的問題是治安也逐漸地亂了。住在這裡的人告訴記者,假如一個女孩晚上八九點出去,胸前若吊一個手機,一不小心手機就會被人搶走。

■昆明外來人口處於無序流動狀態

IC卡取代暫住證後基本形同虛設

在護福村聯防所每天的值班登記表和抓獲的違法犯罪人員登記表中,記者注意到這裡經常發生打架鬥毆等治安事件,而在這張登記表中則記錄,在出租房中發現有吸毒人員居住。當地警方告訴記者,在魚龍混雜的外來人口中,就有人販子在活動。

雲南省昆明市公安局刑偵支隊七大隊大隊長馬寧説:“在雲南的昭通、會澤、宣威,在這些地方有很多幾代人都從事這種販賣人口犯罪活動的家族,他們這些人混雜在來昆明的外來人員當中,到了昆明,他們看到周圍機會這麼多,也就下手了。”

既然意識到複雜的外來人口中存在著這麼多的問題,那麼當地都採取了哪些措施對他們進行管理呢?馬隊長説,從外來人口管理暫住證取消以後改為IC卡管理,目前IC卡有30萬張,但外來人口絕不止30萬。由於資金緊張,他們沒有經費來購置解讀IC卡數據的儀器,所以這已經辦理了的30萬張IC卡,實際上形同虛設。現在昆明市的外來人口基本上處在無序流動的狀態,沒有任何部門挑頭來對他們進行管理。這也導致他們對轄區內到底有多少外來人口,這些外來人口究竟從事什麼職業,居住在哪都沒有一個確切的數據。

■昆明對失蹤兒童沒有統計數字

打拐力度加大解救比例仍很低

究竟整個昆明有多少兒童失蹤,採訪中,昆明當地的公安機關沒能給出一個確切的數字。但是他們承認形勢確實嚴峻,也為此組織了一次又一次專項打拐行動。2003年昆明市“108”專項打拐鬥爭中,當時昆明的警方到福建晉江,和當地警方聯手,輾轉十多個縣市,展開了一次抓捕解救行動。

根據群眾舉報的線索,晉江市公安局民警化裝成買主來到一個叫陳埭鎮的地方,在一間不足10平方米的簡易房裏,兩個待價而沽的嬰兒被隨意地放在一張破木板床上,睡得正香。坐在床邊的一個老婦人,一聽説是來看孩子的,馬上向偵查員談起了她的生意經。這個自稱幹這行幹了十幾年的老婦人給兩個嬰兒分別開價1.7萬元和2萬元。

第二天中午,在週邊民警布控完成之後,偵查員再次來到小屋,見到了所謂主事的老闆。見時機成熟,守候的民警迅速包抄,抓獲了4名犯罪嫌疑人。這名叫曾培月的犯罪嫌疑人交代,他們只是負責直接面對買家,更大的上線是一個叫吳美忍的女人,她專門搞批發,家裏有更多的孩子。於是公安民警直撲位於晉江市羅山鎮的吳美忍家。推開她家的房門,只見一張大床上放著3個正在哭鬧的嬰兒,旁邊的童車裏還有兩個,他們全部都是只有幾個月大的男嬰。他們被公安民警順利解救。犯罪嫌疑人交代,巨大的經濟利益,誘惑著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從事這些違法的勾當。犯罪嫌疑人説一個小孩賣1.1萬元。

隨後,公安民警又乘勝追擊,繼續進行解救行動。解救的一個4歲男孩叫圓圓,解救他的時候,他正和收買他的那家人在一起。圓圓是一年前被這

家晉江人以16100元買下來的,解救時已經和這家人有了感情。在晉江市羅山鎮解救出來的男孩子叫樂樂,當時還只有5個月大,雖然還沒有被人販子賣出去,但是已經被明碼標價———1.7萬元。還有一名叫亮亮的男孩是在三明市湖美鎮解救出來的。他最後的成交價是2.3萬元。這個不幸的男孩雖然只有3歲,但被轉手倒賣多達11次。在這次行動中,昆明、晉江兩地警方共解救出18名受害兒童,抓獲犯罪嫌疑人36名。在三個月的會戰結束之後,昆明市公安局摧毀了4個拐賣兒童犯罪團夥,抓獲47名涉案犯罪嫌疑人,成功找回、解救出63名失蹤兒童。

這次解救行動是昆明“108”專項打拐鬥爭中最為艱難,也是成就最大的一次。昆明“108”專項鬥爭由公安部督辦,雲南省公安廳協助,昆明市公安局在三個月時間裏,共派出警力1000多人次,足跡遍佈貴州、廣西、浙江、安徽、福建等地,行程5萬多公里。可是儘管警方使出了重拳,但2003年昆明被拐兒童的數字卻不降反升。

馬寧隊長説,儘管經費緊張,但是昆明市公安機關對打拐向來非常重視,從來沒有因為經費不足而停下追捕的腳步。但是説起成果,馬寧卻很遺憾:“通過這樣辛勤的努力找回來的兒童,應該説跟丟失的兒童相比,這個比例還是很低的。”

■買方市場通常不在打擊之列

破案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馬寧説,對於跨省的團夥作案,偵破起來是非常困難的,首先是幾乎沒有現場,這讓他們很難找到有價值的線索,而犯罪分子一旦得手,大部分會在半個小時之內帶著孩子離開昆明。而更讓他們惱火的是,由於團夥內分工複雜,偷盜、運輸、販賣環節重重,有的犯罪嫌疑人還不能説抓就抓。要是抓他的時候動作一大,弄不好可能下邊的線也就斷了,小孩也別想找回來了。地方風俗的一些傳統使得這些小孩有的很順利地落戶,這個問題不解決還是不斷地有人買小孩。

更為嚴峻的事實是,面對強大的買方市場,儘管法律規定也要對買主進行嚴懲,但在實際操作中,只要買主不阻撓公安機關解救,通常不被追究刑事責任,這使得拐賣兒童的案件屢禁不止。打擊只能説從某種程度上有所遏制,但光靠破案打擊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在採訪中,記者了解到,現在打擊拐賣兒童已經成為昆明警方工作的重中之重。各個公安局都是由一把手主抓。從4月1日開始,昆明又展開了為期三個月的打拐專項行動。但昆明警方也告訴記者,光靠公安部門打擊,很難徹底遏制販賣人口的犯罪行為。“城中村”拐賣兒童的現象嚴重,除了警方前面提到的那些難處,到底還有哪些問題呢?

■孩子上不起幼兒園學前班

生活環境惡劣人販子猖獗

昆明那些丟失了孩子的家長,現在都把希望寄託到了公安機關。昆明警方也多次約見他們,安撫他們焦灼的情緒。可是,面對眾多家長求助的目光,警方有時也覺得有些無可奈何。

就拿官渡區公安局來説,他們一年用於刑事案件的破案經費是40萬元,現在每年打擊拐賣兒童的經費就佔到了17萬元。但拐賣兒童的案子還是在增加。他們認為,打擊拐賣兒童不是一個簡單的“打”字就能解決,這裡面牽扯到城市化進程、“城中村”管理、民工權益等方方面面的問題。警方在採訪中反覆向我們強調,這些孩子特殊的生活環境給人販子下手提供了很多便利。

一個家長告訴記者,上學前班一個學期要四五百元錢,其他的幼兒園一個月要100多元,他們根本送不起。

這些外來務工人員大都收入不高,而且來源不穩定,全家的收入通常在1000元左右,除去房租,他們的收入也就只夠維持溫飽,一台不大的電視就是他們全家最值錢的財産。經濟不寬余,他們也很難考慮孩子的教育問題,而當地並沒有因為外來人口的大量增加而考慮配套相應的公共設施,也沒有適合這些孩子的學校,因此,家長基本上都把孩子帶在身邊,攤點旁邊就是孩子成長的地方。拐小孩在這裡是很容易得手的,有的人抱著小孩説,我給你買一個玩具,還有的就是給他一顆大白兔奶糖或者一瓶酸奶,小孩就乖乖地跟著他走了。

■家長疏忽犯罪分子得手

孩子丟失悲劇尚未結束

除了一些現實的客觀問題造成了兒童的大量丟失,家長的疏忽則給了犯罪分子下手的機會。記者在官渡區的幾個村子裏看到:孩子們都自顧自地在巷子裏玩,周圍的人們都在忙著做各自的事情,沒有人理會這些孩子。

一個小姑娘已經獨自玩了很久,根本看不出來誰是她的家長。記者詢問了周圍的人。他們既不知道這小孩是誰家的,也不知道她父母長什麼樣。

沒有人知道這個小女孩是誰家的孩子,記者不禁有些擔心,於是帶著她去找媽媽。當記者確認眼前一位打麻將的女人就是孩子的媽媽時,就更加為小女孩的安全擔心,但是,忙著打麻將的媽媽似乎不以為然:“她不會亂跑,一般都在那條巷子裏玩。”

這戶人家正是丟失孩子的王興普的鄰居,但王興普一家人的悲劇似乎並沒有引起這位母親的重視。

記者還在路邊看到一個小孩子正在酣然入睡,地點是在王興普另一家鄰居門口的三輪車上,記者觀察了有半個小時,也沒有人來照看他一下。

就在記者採訪王宗燦夫婦的時候,另一家孩子的走失再一次讓記者感到犯罪分子的猖獗。孩子就是在記者採訪的當天上午11點左右在村子的一個墻角丟失的,這兒離王宗燦家不到200米。當時孩子的爸爸不在家,孩子的媽媽上樓照看另外三個孩子,11點的時候,這裡人來人往,相距不到20米遠的小夥子們像往常一樣在打檯球,一些孩子的媽媽在打撲克。沒有人注意到這裡失蹤了一個孩子。就在記者離開村子的時候,路上還有許多孩子在獨自玩耍,周圍沒有家長。

看來犯罪分子是輕易得手,而孩子丟失的悲劇也尚未結束。(文/孫菁徐勝)

《北京青年報》2004年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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