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童話  

    愛情很美好,但也有錯愛和得不到,如果不是緣份,那只能是冬天的童話。 ……題記

    一

    常聽一些大學生朋友説,大學四年是一個人的“白金歲月”,要麼就老老實實地學習,要麼就轟轟烈烈地戀愛,要是沒有好好地學,也沒有好好地愛,那就白過了。

    這句話也許有些極端,估計是那些有金獎有銀獎惟獨沒有月下花前的人,或是有甜蜜有浪漫惟獨沒有枯卷清燈的人,在最後一刻的“真情告白”。其實多數“城裏人”的四年都是在平淡中度過的,不一定要學得昏天黑地,也不一定要愛得地老天荒。他們在大學校園裏穿梭,留下的多是平靜的日子,就像是一灣幽深的潭水,偶爾也會泛起些許漣漪,很快又飄零在四季的風中,化作一些記憶的碎片,在不經意的流年中褪色,就像是一個發生在冬天的童話。

    我大學是北方一個普通的大學,新聞專業,在歷史系和哲學系學生看來,這個專業能讓他們眼睛發綠。我卻絲毫沒有這種“受寵”的感覺,可能因為我是一個很平庸的學生。

    在九十年代,香港的四大天王歌星是年輕人的“偶像”,我喜歡黎明的歌曲,儘管大家都説黎明唱歌常跑調。而且我的形象思維特別發達,當新聞系的學生開始學攝影時,我的優勢就顯出來了,我的“黑白的眼睛”特別善於觀察“彩色的世界”。

    我經常背著一架系裏發的手動相機(請注意不是傻瓜相機),在校園裏轉悠。有時,我的膠捲早就沒了,但我仍喜歡在校園裏轉。我喜歡別人用那種異樣的目光看我,確切的説叫觀察吧,那種目光讓我很受用。

    已經是深秋季節了。一個星期天,我背著那架手動相機,到學校附近的一個公園去“采風”。

    公園裏人不算太多,我端起相機選了幾處景,自我感覺挺好。等拍到第六張時,我發現鏡頭裏出現了兩個人,一個女孩,還有一個中年女士,女孩一邊走一邊給女士介紹,看來是在當導遊,兩個人長得還挺像。女孩瘦瘦的,氣色好像不太好,短髮,瓜子臉,笑起來很靦腆,文文弱弱的,總之很純凈的樣子。在這個城市,這樣的女孩太普通了,走進人群幾乎很難讓人注意,然而,怪怪的,我卻覺得好像在哪見過,就像是自己的一個老朋友,想過去跟她搭話。這種感覺僅僅是一閃念的功夫,我馬上又意識到,她,只是一個陌生人。我還意識到,我端相機的胳膊已經開始發酸了,我為自己的臭美而感到好笑。

    女孩和女士走遠了。我背起相機繼續找景。

    快到中午了,我準備從公園的另一個大門出去。一抬頭,那個女孩和中年女士也朝這個方向走來,我們越來越近,我分明聽到女孩説:“小姨,咱們今天要是帶個相機就好了,你給我照,我給你照。”一股熱血向我的腦門衝去,“我”已經不是我了,因為“我”鬼使神差地向她們倆走了過去,一個故做鎮定的聲音從“我”的嘴巴裏發了出來:“太好了,我帶有相機,我正在學攝影(我沒有用“照相”這個詞),我給你們拍(我沒有用“照”這個字)。”

    她們倆先是一愣,接著笑了,真實一家人,笑起來竟那麼像,很溫暖,女孩説:“那就麻煩你了,噢,我是科大的學生,學會計的,你好像也是學生吧。”她那麼大方,讓我頓時放鬆了許多:“對,我是華大新聞系的,我們正在學攝影,手動相機拍出的照片效果好,衝出來一看就知道了……”“是嗎?我還沒用這種相機照過像吶,這種相機很貴吧?”“也不一定,要看什麼牌子,還要看用什麼鏡頭,普通鏡頭很便宜,專業鏡頭會很貴,進口的更貴,像奧林巴斯,佳能,尼康,柯尼卡了……”我們倆的話越來越多,甚至忘了我答應給人家“拍”照片,甚至忘了旁邊還有一個人……

    那個秋日的中午,太陽暖烘烘的。那個秋日的中午,那個永遠埋進了我的記憶的秋日的中午,簡直是春天的中午,是那樣讓人難以釋懷。我喜歡黎明跑調的歌曲,可是從那天開始,我借來了鋼琴曲《秋日的絲語》。

    我隱隱覺得,這次公園的相遇已經不是兩個陌生人的互相幫助了。我隱隱覺得,我的生活肯定要發生奇妙的變化,這種即將到來的變化在我內心深處已蟄伏了很久很久了,只是需要一個“盜火者”來點燃。

    我非常老練地給她們選了一些“美景”,從她們的笑容能看出,她們非常滿意。最後,我們互相留了地址,我答應:等照片洗出來後,我給送到科大。她也悄皮地説:“我宣佈,當我收到照片時,我一定請你吃科大最好吃的大菜……豆腐皮加燒餅。對了,我叫楊梅,但很酸,不能吃,哈哈------”

    二

    我以最快的速度洗出了照片,效果的確不錯,實事求是地説,那個女孩長真得真上像,我焦急地等待著週末的到來,為什麼一星期會是7天呢?6天,5天或者4天不更好嗎?

    好容易挨到了週末,我換上了一身平時很少穿的西裝,用宿舍老六的摩絲把頭髮給弄得亮亮的。宿捨得兄弟們都看傻了,他們不明白我為什麼會來這身“行頭”,還要來摩絲,因為,因為,平時在宿舍,我的個人衛生向來是大家的笑料,毛巾黑得不堪入目,從來不用香皂,從來不洗腳,從來不給皮鞋上油------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説:“都是自家兄弟,不認識了?我要到一個親戚家去。”“真希罕,你在這兒還有親戚,以前怎麼沒聽説過?”“有,有,我姨家是這兒的,我姨父在這裡做生意。”我懶得跟他們磨嘴皮子,趕快溜了。背後是一陣起鬨:“喂……老九要去看他姨了,別忘了給你姨帶點禮物,頭一次到府很隆重呀,哈哈------”

    “你們才去看你姨!看你姨個頭!這群混蛋。”我落荒而逃,“逃”到了科大,“逃”到了楊梅的宿舍樓,那種“逃跑”的感覺太爽了。我託人把她叫了下來,她穿了一件粉紅上衣,明顯是化了粧,而且有點濃。我知道,這些小女生挺也不容易,愛美,又買不起好化粧品,只能湊合,加上技術欠佳,化的粧就讓人不敢恭維。她們還不會化了粧卻讓人看不出,那是職業女性和中年婦女的絕活,她們只能暴露無遺──我化粧了。這不正是她們的可愛嗎?她也不容易。

    不知為什麼,她卻失去了在公園時的開朗大方,甚至有點扭捏地低著頭,讓頭髮蓋住臉:“你是怎麼過來的?學校好找嗎?”“我坐公交,倒了兩次車,學校很好找。你到照片好了,效果很好,我早就説過了,你很上像。”一説照片,她馬上眼睛一亮,一把搶過照片,看了第一張,她把照片往臉上一蓋:“醜死了,你不要看啊,醜死了,醜死了,我以前不是這樣的。”“你很上像的,怎麼説醜?”“去,就是醜,你不要看啊。”

    她仔細地欣賞完了自己的照片,然後一扭身説:“把我的背包拿下來,裏邊全是好吃的。”我幫她取下背包,她像變魔術一樣,掏出了許多小食品。我從不吃零食,根本不知道這些是什麼東西,她一包一包地往我手裏塞:“算是對你的犒勞,這些都是我最愛吃的。”我連説自己不吃零食,她一聽,睜大了眼睛,一字一頓地説:“你不……吃……零……食,你是外星人,還是白癡呀?真不會享受生活。”説完,隨手就撕開了一袋,旁若無人地嚼了起來,聲音很脆,讓人羨慕。

    晚上在科大吃飯,人家已經買了那麼多小食品,晚飯當然我請。我發現這小東西特別會吃,好像吃什麼菜都特別香,富有感染力,讓你不由得也胃口大開,和這樣的女孩在一起吃飯真是一種享受。

    那個時候,學校宿舍還沒有電話,更沒有什麼QQ,兩個學校離得也遠,我們只能盼著漫長的一週能過得快點快點再快點,只能希望一週的時間能短點短點再短點。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度日如年,知道了當兩個人分開時,什麼叫“心疼”,千真萬確的“心疼”!

    愛是一個動詞,它不需要説,只需要做。

    天氣漸漸冷了,但每到週末,我的心裏都熱乎乎的,宿捨得兄弟們也知道了我在外面所幹的“壞事”,紛紛給我獻計獻策,有的簡直就是極不“人道”的壞主義,我聽在耳朵裏,樂在心裏,也不反駁。這樣,每天晚上的臥談,我倆的事總能在不經意間成為主題之一,每天都在嘻嘻哈哈中進入夢鄉。

    後來我們倆還製造了一個“經典”。

    有一次,楊梅到我們學校來玩,我們在校園裏散步。那年冬天,那個城市到處都在賣冰糖葫蘆,而且到處都飄著《冰糖葫蘆》那首歌,大人孩子都會唱,大街小巷,不是在吃,就是在唱。“都説冰糖葫蘆酸,酸裏頭它透著甜------”校園裏也有賣冰糖葫蘆的,我知道楊梅愛吃各色零食,就去買了兩串,遞給她説:“吃吧,冰糖葫蘆。”“我不吃甜的,你吃吧。”“我這裡有。”“我真不吃甜的,你吃吧,你吃吧。”她説著就往我嘴裏送。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裏面出奇地安靜,平時肯定都在説説笑笑的。我以為大家都睡了,就輕手輕腳地關門,剛關到府,只聽有人輕輕地咳了一聲,7個人一起唱了起來:“都説冰糖葫蘆酸,酸裏頭它透著甜------”“你吃吧,你吃吧,哈哈------”“我不吃甜的,我真不吃甜的,嘿嘿------”屋裏亂作一團,原來他們有人竊聽了我們的秘密,蓄意製造了這場“混亂”,把我給狠狠地涮了一通,一群“魔鬼”。

    從那以後,“冰糖葫蘆”成了宿舍內部經典用語,他們動不動就拿我開心。我只能啞巴吃冰糖……有甜往心裏咽。

     三

    楊梅是那種很乖的女孩,很會替人著想。有好多次生病,她都不吱聲,等到週末見面了,我發現不對頭,追問她時,她總是故做輕鬆地説:“沒什麼,一點小病,不想讓你擔心。好了,下次一定告訴你,給你一次表現的機會。”

    冬天真得來了,但熱戀中的人們心裏只有春天。

    我還是每個週末都到科大去找楊梅。在校園裏散步,説著班裏發生的趣事,回憶我們最初在公園的相識,那種日子,那種感覺,人的一生也許只能有一次。如果有第二次,那也失去了最初的韻味。

    期末考試快到了,楊梅説要請我在科大看一次電影。那天,我們進場很早,她還是買了一大堆零食,告訴我什麼好吃,還説我太瘦了,為了增肥,以後早上吃什麼,中午吃什麼,晚上吃什麼。要我平時儘量不要穿西裝,可以隨意一點,要我做事別太死心眼,要會關心自己,要會心疼自己------雲天霧地地説到電影開始。末了,她趴在我的耳邊問:“記住我剛才説的了嗎?”“沒,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煩人!到底記住了沒有?”她提高了嗓門,我怕她刷小性子,影響別人看電影,就説:“記住了,今天回去就寫日記。”“這還差不多,獎勵話梅一個。”她遞給我一顆話梅,酸得我牙根直癢,她卻笑了:“味道不錯吧?剛開始是酸的,過一會兒就甜了。”

    電影開始了。我注意到楊梅旁邊坐著一個男生,頭髮染成了金色的,他主動和楊梅打招呼,然後高談闊論起來,他以前可能看過這部電影。那個男生有一個手機,在九十年代初期的內地大學,手機還是非常稀奇的東西。兩個人熟了以後,男生教她打遊戲,她玩得很開心,好像忘了今天是來看電影的。過了一會兒,男生説:“咱們出去打吧,在這裡影響別人。”楊梅竟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楊梅對我説:“你先在這裡看著,我出去一會兒,等著我啊。”然後一個飛吻,兩個人就出去了。

    直到電影快結束時,她才回來了。不知為什麼,我覺得自己憋了一肚子火,越想越生氣,楊梅卻笑著説:“吃醋了,老家山西的吧?”我沒多説什麼就去趕末班車了。臨上車時,楊梅問我:“明天早餐吃什麼?”“醋餾黃瓜!”我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人家關心你,你怎麼這樣,記著,要喝奶的。”車已經開動了,她的聲音連同瘦小的身影被裹進了黑暗之中。“這种女孩太差勁!”我惡狠狠地説了一句。

    戀愛中的人們大多敏感而神經,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矛盾由此而生,以後的日子,我再也找不到先前的感覺了,那個天真可愛、溫柔善良的女孩在我眼裏已變了,變得不可思議了,她怎麼能那樣呢?電影院裏的情景成了我的心病,不小的心病,永遠的心病。我懷疑自己太小心眼了,年輕人在一起玩玩有什麼?自己不也和別的女同學在一起玩過嗎?但想歸想,真正做的時候就不那麼容易了。

    這就是愛情,沒有原因,沒有道理。

    我的情緒越來越低落,可楊梅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照樣跟我説説笑笑,照樣在我面前撒嬌,照樣耍小脾氣,照樣哭鬧,天吶!我的楊梅,你難道真的沒看出我的情緒在變嗎?

    我再也不盼著週末的到來了,而是害怕週末的到來,因為每到週末我都將面臨一個我不開心的回憶------

    接下來就不用多説了,當這個寒冷的冬天即將結束的時候,我和楊梅的路也走到了盡頭。我們非常平靜地分了。

    那天,她又送我一大包小食品,我看得非常清楚,她臉上非常平靜,甚至還有淡淡的笑意,不知是強裝的,還是她已經又------我不願往更糟的地方想。

    就像一趟列車,經過一個小站,接了一個人,又在下一個小站,下去了一個人------

     四

    後來的週末,我都和弟兄們在宿舍度過,打牌,喝酒,説髒話,罵人,看小説------

    大家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再也不唱《冰糖葫蘆》了。晚上的臥談全是金庸的小説,或是給班裏女生起外號,我們給每個女生都送外號,有的不止一個,全班幾乎成動物園了。

    ------

    第二年的5月,我收到一封沒有落地址的信,是楊梅寫的:“------首先感謝你,是你讓我嘗到了愛情的滋味。今天的結果我不是沒想到,其實一直是我在維持,在維持一份無望的感情。但我不後悔,因為愛是一種付出,你懂嗎?------而且,有一件事,我覺得對不起你,那天,在電影院,我旁邊的那個男生是我們班的,我們商量好了,是故意的。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但又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我不想傷害你,但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所以才------你可能奇怪這是為什麼,好,我告訴你,因為我不能------是的,我無法給你長久的、真正的愛,但我不能影響你選擇自己的愛,原諒我吧。我今年畢業,當你收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這個城市了,請不要打聽我的去向,記著我給你安排的食譜,學會心疼自己,吃得胖胖的------”

    看完這封信,我已經失去了知覺。

    “對了,我叫楊梅,但很酸,不能吃,哈哈------”

    “醜死了,你不要看啊-----”

    “我不吃甜的,你吃吧------”

    “記住我剛才説的了嗎?”

    “人家關心你,你怎麼這樣,記著,要喝奶的。”

    ------

    那些日子,又飄了一場大雪,那個冬天的最後一場雪,我喝了半瓶白酒,剩下的被弟兄們給奪去了,我穿著短褲向雪霧中衝去,眼前晃動的全是楊梅瘦小、單薄的身影------

    愛情很美好,但也有錯愛和得不到,如果不是緣份,那只能是冬天的童話,就像這漫天的飛雪,從天而降,卻不知要飄向何處------

    作者:雨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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