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棉改調查:走在刀鋒上的“棉花年度”  
范利祥

    安徽省宿州市某生産隊李隊長蹲在自家的棉田裏,4畝棉花長勢喜人,可是他再一次陷入無休止的惆悵中。“你不知道有多少棉農這樣問我:‘老李,你是隊長,你要給咱想想辦法啊?’但是我咋知道今年棉花是啥價呢?上面還沒有人來通知,集(鎮)上還沒有開始收購,我能有啥辦法呢?”

    按照慣例,每年的9月1日到次年的9月1日是新的棉花年度。而在安徽,部分産棉區已經開始了零零星星的採摘。不過,對於今年棉花的價格感到迷惘的,絕不僅僅是老李一人。亳州市十河鎮楊崗行政村65歲的老隊長司洪恩談起今年的棉花時也連連説:“現在心裏沒有底。我幹了30多年的隊長,但這兩年是連連‘失算’。今年咋樣,還沒有辦法推斷。”

    這兩年來,這位老隊長已經吃了不少苦頭。在當地小有名聲、人稱“莊稼能手”的老司有五個兒子,現在正是花大錢的時候,為了能在經濟收入上保持“連續性”,老司不得不在自己的幾畝地上一遍遍地算計著種點東西。於是小麥地裏套棉花、玉米地裏套花生,再加上一些青菜什麼的,在往年他手頭上還算過得去。可這兩年不一樣了,特別是去年,老司第一次嘗到了“失算”的滋味。“去年我種了5畝,但去年棉花價格下跌得很厲害,去掉化肥、農藥什麼的,每畝收入不到200元。今年我沒敢多種,只栽了3畝。不過聽説今年棉花價格要好一點。”這位老隊長有點遺憾地説。

    關鍵詞:銳減

    農業部資訊中心最新發佈的調查數據:今年安徽省棉花種植面積約在365.5萬畝,較上年減少近100萬畝,下降近21.3%。

    安徽省是全國棉花主産區之一,2001年,該省僅巢湖一市皮棉總産已突破百萬擔。宜棉種植面積逾百萬畝,主産區棉農近百萬人。因此,棉花價格對於上上下下來説,都是極其關注的事情。而記者從安徽省農委獲得的最新消息是,根據安徽省有關部門對該省31個縣農産品價格抽樣調查,今年上半年棉花(籽棉)的平均價格為3.21元/公斤,已走出價格低谷,形成上升勢頭。

    自2000年底以來,該省棉花市場供大於求的狀況一直對籽棉價格形成強大壓力。其價格從去年一季度的3.65元/公斤一路下滑,到今年元月份,該省的籽棉價格已經跌至2.43元/公斤,下降幅度達到了50%。今年二季度價格大幅攀升,上調至3.39元/公斤,與一季度的2.44元/公斤相比,上升約39%。

    從這個方面來説,老李的困惑或老司的壓力似乎可以減緩了。不過,記者又從安徽省農委一位官員那兒獲悉,安徽省今年棉花生産總體形勢並不樂觀。他向記者提供了一組在農業部資訊中心最新發佈的調查數據:今年安徽省棉花種植面積約在365.5萬畝,較上年減少近100萬畝,下降近21.3%。其中淮北棉區減幅高達21.7%。該省植棉面積最大的無為縣今年植棉約在48.2萬畝,較上年減少了7.4萬畝。

    之所有下降,這位官員分析説,由於上一年度國際國內棉花市場價格持續低迷,2001年棉農收入減少,每畝收益比2000年減少近50%,挫傷了農民種棉的積極性,而且用於今年生産的資金匱乏,導致種棉投入明顯減少。此外,自今年4月份以來,安徽境內連綿陰雨,氣溫偏低,田間濕度大、耕作難,4月上旬早播的棉花不足40%,棉花播種一直延續到5月上旬,較正常年份推遲了10天以上。據統計,全省因災害天氣造成晚播、因死苗而補播補種的晚茬棉面積達150萬畝左右,佔全省棉花種植面積的29%。

    關鍵詞:刺痛

    在安徽省,幾乎每個縣市的棉麻公司都面臨著“揭不開鍋”的窘境。而且,幾乎每個受訪者都流露出了渴望“被收購”的想法。

    2001年1月,國務院批示研究全面進行棉花收購改革。2月間,由國務院體改辦牽頭,有關部委開始研究棉改的具體步驟。2001年7月14日至15日,國務院召開全國棉花工作會議,對改革做了部署;7月31日,國務院發佈了《關於進一步深化棉花流通體制改革的意見》,具有實質性意義的棉改措施公之於眾。

    國務院副總理溫家寶把棉花流通體制改革概括為“一放,二分,三加強,走産業化經營的路子”。所謂“一放”,就是徹底放開棉花收購;“二分”,是指供銷合作社與其屬下的棉花企業分開,棉花的儲備與經營分開;“三加強”,就是加強宏觀調控、加強市場監督、加強品質管理;“走産業化經營的路子”,指鼓勵棉紡企業和經營企業到棉區建立原料生産基地,與棉農建立利益共同體,建立從生産、收購、加工、紡織到銷售的完整的棉花産業體系。

    在這個政策的指導下,從2001棉花年度起,凡符合《棉花收購加工與市場管理暫行辦法》規定、經省級人民政府資格認定的國內各類企業,均可從事棉花收購。此外,我國的棉花價格、購銷放開以後,除儲備棉外,其餘棉花經營已不再屬於政策性業務範疇,而是商業性經營。這對供銷社棉花購銷企業産生了很大的影響,一些在原計劃經濟體制下高枕無憂地吃了幾十年“大鍋飯”的棉麻公司被推上市場後,開始走向困窘的局面。“現在,我們廠裏從工人到經理工資一律是300元”,亳州市棉麻公司的一位副總(這個並不算大的公司約有5個副總)向記者大吐苦水,“目前我們資金非常緊缺,自去年開始以來,農發行開始收緊資金袋子,而且從去年以來,原來一直實行的政策性貸款也開始有所改變,必須用廠裏的固定資産來進行抵押。”

    該公司大院裏堆積成山的棉花,翻著“肚皮”的水泥路和生産廠房破碎不堪的玻璃、門窗,似乎印證了他的説法。

    在打算進行棉花改革調查之前,記者從坊間聽到一個説法,國家將改進棉花信貸資金管理,穩步推進政策性貸款退出商品棉經營領域,商業銀行貸款即將進入棉花收購市場。當記者向這位始終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副總”進行證實時,他笑著説:“這怎麼可能呢?現在我們已經欠了農發行一大筆資金,也就是説,在另外的意義上農發行已經被‘套進去了’,如果讓商業性銀行貸款進來的話,農發行不怕資金流失嗎?再者説,像我們這樣的企業,哪個商業銀行願意貸款給我們呢?這些破廠房、破機器能值幾個錢呢?”

    而在安徽省,幾乎每個縣市的棉麻公司都面臨著“揭不開鍋”的窘境。看來,棉麻公司已經開始嘗到了改革的“陣痛”了。而且,幾乎每個受訪者都流露出了渴望“被收購”的想法。

    關鍵詞:解套

    長期以來,棉麻公司一直是活在政策的“襁褓”中,這給農業發展銀行帶來了很大的資金“窟窿”。站在農發行的角度看,如果不改革,窟窿會越來越大。“國家實行棉改後,農發行的政策性貸款將逐步退出棉花流通領域,商業銀行貸款即將進入棉花市場。”有關人士如是説。

    據了解,從1996年到2001年,全國供銷社系統棉麻公司的虧損挂賬是465億元人民幣,而近年來棉花産值(以收購價計)亦不過五六百億元。供銷社的虧損中有330億元屬於政策性虧損,還有120多億元是企業自身的經營性虧損,這就是壟斷所帶來的沉重的成本。在更廣泛的範圍內,長期壟斷造成了供銷社人力成本過高,企業效率低下。

    原棉麻局局長黃進曾説,由於供銷社旱澇保收,大量地方政府官員視其為一塊肥肉,紛紛把自己的關係戶安排進供銷社工作。截至1997年底,全國棉麻公司的收購點達到了12553個,棉花加工企業(軋花廠)達到2750家。棉花經營系統的總職工人數達到66萬人,成為一個無比龐大的網路。“實際上,最多要20萬職工就能正常工作,其餘40萬都是冗員。”黃進説。

    “棉花改革可以説是被逼出來的!”中國農業發展銀行安徽省分行的一位人士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認為:“不改革不行,不改革大家的日子都不會好過。因為按照以往的政策,棉麻公司一直是活在政策的‘襁褓’中。這也給我們帶來了很大的資金‘窟窿’。再這樣下去,窟窿會越來越大。”“國家實行棉改後,農發行的政策性貸款將逐步退出棉花流通領域,商業銀行貸款即將進入棉花市場。”這位人士肯定地説。

    據農發行銅陵縣支行負責人王張應介紹,多少年來,到棉花購銷企業就業,在許多地方都是非常搶手的“香餑餑”,企業因此人滿為患,包袱沉重。一年收購棉花不到10萬擔的縣級棉麻公司,往往多達四、五百人。此外,在棉麻公司中普遍存在著重“産值”、輕“效益”的現象,公司負責人對棉花收購量十分感興趣,想創“歷史之最”,但對能不能賺錢、賺多少錢的自身效益問題始終考慮得很少。突出表現在收購時存在著盲目性、盲動性,爭先恐後,放級放價,惟恐收不到棉花。其結果是,直接導致加工後的皮棉質次價高,數量短少。“在2000年度,許多地方出現了棉花搶收、抬級抬價的現象。”

    棉麻公司在溫床中逐漸缺乏了市場競爭力,導致陳棉壓庫滯銷。近幾年來,國內棉花供求情況一直是供大於求,加上棉花收購價格普遍較高,國外棉花到岸價格低於國內市場棉花價格等因素,許多棉麻企業收購、加工的棉花在市場上沒有很好的競爭力。“2000年度當年的棉花銷售量佔收購量的比例不到60%,許多地方不到50%,壓庫的陳棉一年降一個等級,隨著時間的推移,其價格貶損極為嚴重。”王張應説。

    1998年以來,特別是2000年度以來,農發行對棉花收購貸款進一步加強了封閉管理,使得棉花收購貸款的安全得到了進一步的保證。然而,近幾年來,隨著棉花流通體制改革的不斷深入,企業內部的大量矛盾開始凸顯。而這些矛盾也進一步影響了棉花收購貸款的風險問題。

    王張應舉例説,棉麻公司機構臃腫、人浮於事的“大鍋飯”機制被打破後,企業各項費用不能支付,人員工資不能兌現,向來工資、福利不薄的企業員工,一下子被推上了“刀刃上”。

    在這種情況下,農發行的信貸管理稍有怠慢,棉花收購資金就可能被企業擠佔挪用,這必然威脅棉花收購資金的安全。

    此外,陳棉積累嚴重,棉花購銷企業的棉花購銷貸款被企業長期拖欠,有的採取新棉還舊賬“滾動式”的結算方式,有的採取一次銷售分期分批結賬的結算方式,導致棉麻企業結算資金佔用居高不下。結算資金拖欠的時間越長,所佔用貸款的風險也就越大。

    王張應認為,作為棉花購銷企業的唯一貸款人的基層農發行,更要積極支援並參與棉花購銷企業改制的全過程。特別是在棉花購銷上,與糧食企業一樣,棉麻企業必須實行“順價銷售”,使賣出價格大於買進價格,做到“購得進、銷得出、有效益”。“現在棉花行情看漲,希望今年能有一個好的開端。”

    有關農發行資金逐漸退出的問題,國家體改辦市場流通體制司宋葛龍處長則認為,由於棉花收購資金供應量大、時間集中、週期長,如果一次性全部取消農發行貸款,商業銀行很難迅速填補空缺。加上供銷社棉花企業歷史形成的政策性和經營性虧損巨大,基本上挂在農發行賬上,即使國家出臺了政策性虧損的處理措施,經營性虧損包袱仍在200億元左右,需要逐步處理和消化。此外,在國家對農發行的職能沒有重新定位的情況下,取消農發行貸款,也需要對其出路有個説法。

    關鍵詞:探路

    在往昔已有的政策鬆動空間中,“嚴禁私人棉販”一直被反覆強調,而這次改革的一個重要指標是如何看待私人棉販。就在此時,在自發的實踐中,“公司+農戶”和“定單農業”等經營模式已經取得了初步的效益。

    亳州市棉麻公司的4名職工,去年毅然辭職,共同出資組建了一家購銷企業,合夥承包了該市十河鎮、雙溝鎮的棉花收購,一年下來,每人平均收入在7萬元左右。

    據透露,這4人採取的就是在農業領域呼聲一直很高的“公司+農戶”和“定單農業”的經營模式。他們從研究所引進優良品種後,然後賣給農民棉花種子,並與農戶簽訂合同,要求這些棉農必須把棉花進行“封閉銷售”,即賣給4人所成立的公司。由於其經營起來比之國有棉麻企業具有很大的靈活性,而且其收購價格往往高於市場價格,因此保證了農民的利益和公司的收益。

    記者在採訪中了解到,在棉花的收購上,以往都是棉麻公司委託各鄉鎮供銷社進行收購,新一輪棉花流通體制改革就對傳統的供銷社體制提出了新的改革要求。而且在安徽省,現在鄉鎮供銷社大部分已經是名存實亡了,更多的“私戶”開始走進收購領域。

    50多年來,供銷社一直把扶持棉花生産作為組織流通的第一個環節,參與生産、組織生産、引導生産是供銷社的老傳統。在往昔已有的政策鬆動空間中,“嚴禁私人棉販”一直被反覆強調,而這次改革的一個重要指標是如何看待私人棉販。“各類企業”,當然包含了“私商”。

    亳州市棉麻公司這4位職工的“大膽探路”,在當地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在類似的這些企業的促動下,在安徽省不少地方,棉花生産很快走向産業化道路。

    “從大的方面來説,要想提高我國棉花的國際競爭力,必須進行産業化種植和經營。即使從保護農民利益、提高棉農種棉積極性的角度來説,也要走這條路。”安徽省農委的一位專家告訴記者,“在實行産業化的基礎上,我們必須實行‘公司+農戶’和‘定單農業’等經營模式,這時候,如果誰能率先實行這一模式,肯定會受益。現在最關鍵的,就是怎麼把科技、資訊、市場與棉農真正地嫁接起來。在科技—資訊—棉農—市場的每一個環節,都蘊涵著無限的商機。今年雖然安徽省棉花總體種植面積有所減少,但在某些産棉區仍然會存在著供大於求的現象,這個財富在等待各種資本的挖掘。”

    記者了解到,在安徽省東至縣新河棉種廠在大力推廣優質品種“泗棉4號”的同時,與2400戶棉農簽訂種植合同面積達1.1萬畝。結果棉農不但售棉無憂,而且價格不菲,即穩定了種植面積又增加了農民收入。而對於這個廠本身,更是達到了預期的營利目標。“明年我們還準備與更多的農戶簽約,擴大種植面積。”該廠一位辦公室人員在電話中告訴記者。

    此外,棉花企業之間必須進行聯合,而且這種聯合更容易實現。改革之後單個企業的生存環境更加嚴峻,企業之間必定尋求某種形式的聯合與合作。這種重組是以實力為基礎的,誰有實力,誰就能做龍頭。這種聯合有三種形式:與農民的聯合、與紡織企業的聯合、供銷社內部的聯合。全國供銷社系統辦的或控股的紡織企業擁有不少於1000萬錠的紡紗能力,比紡織行業參股的棉花企業要多得多。所以供銷社控股、參股的企業仍然具有強大的競爭力。

     中國經營報2002年09月06日


調查報告:直擊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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