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京都，空氣中似乎瀰漫著某種氣息，和東京不同，與北海道迥異。正南正北的街道，走不出一里路準有座佛寺、廟堂矗立在那裏，凝重的顏色，大檐頂的端莊，果然不失曾為一國之都的氣勢。流淌在城兩邊的鴨川和桂川仿佛這座城市的護城河，從佈局到建築，五官感受到的一切告訴自己，如果有意無意地找個中國的城市比較，第一個想到的必定是西安，而且似乎想不出第二個與京都如此神似的地方。

時空交錯，京都和西安間的紐帶隨著有意思的對比卻越來越清晰起來。1210年前，也就是西元794年，日本定都京都，倣照中國的長安城設計和營建了京都城，修建了大量頗具“唐風”的宮殿、服侍宮廷貴族用的公館和寺廟等建築，並且仿傚長安的吉名，將新城命名為“平安京”，從建立起直到1868年明治天皇遷都東京為止，她就一直是日本的帝國首都。

實際上，這座“和平與安定之都”模倣的是中國隋唐時代的長安和洛陽，建築群呈長方形排列，朱雀路為軸，貫通南北，分為東西二京，東京倣照洛陽，西京模倣長安城，中間為皇宮，正面是羅生門，宮城之外為皇城，皇城之外為都城。城內街道呈棋盤形，東西、南北縱橫，佈局整齊劃一，明確劃分皇宮、官府、居民區和商業區，神宮坐落于北方，街道都以直角交會，即便現在看來，依然可以感受到當年整個都城那種高大而簡樸、疏漏但廣闊的韻味。

如此骨架，和西安何其相似。自然，長安和京都都在千餘年的時間長河中，從鼎盛的帝都變成人們回望帝國繁華的寄託。長安成了西安，可住在厚重城墻裏面的“老西安”時不時還在心中默念著“西京”；京都就沒那麼幸運，多次大火燒掉了全城大半建築，很多殘垣的歷史只能追溯到17世紀，光輝黯淡後，便成了東京400公里開外的日本人沉積文化豪情的地方。

就好像日本民族是融合了從中國、朝鮮、東南亞等各地的多人種逐漸混血而成，日本人的文化基因也是多種雜糅。這種文化基因存在於日本社會的各個層面，都市就是個超大的載體。

平安時代是京都宮廷生活的黃金時代，也是貴族的全盛時期，高貴典雅的文化附著在每一座建築上面。日本人，或者不如説京都人對大自然純真的喜愛，可從平安時期僅存的少數建築和未經刻意設計的古老封地上的庭園看出端倪。精細、雕琢，不論古時的建築遺産，還是尋常百姓的宅邸，360度看下來，看不到淩亂，見不到現代都市見怪不怪的塗鴉。西安呢，好像不行，一處凜然整潔的樓宇，繞到後面，也許就是斑駁的墻體，雜七雜八的東西多少年就留在那裏。

京都是古老的，可是她最可人的地方又是在這古老當中散發的生氣，現代文明在地面上是和代表古代文明的廟宇、神宮相鄰相間的，東本願寺、西本願寺和東寺等古剎散在於玻璃房、便利店之間，而京都的地下，才是夾裹、瀰漫著21世紀聲歌躍動的所在。朱雀路下早就穿行了地鐵，坐幾站路，在任何一站下來，尤其在倒車的節點站裏，灌入耳膜的不光是換車人匆匆的腳步聲，叫賣快餐、壽司的人聲以及幾乎時刻不停的車站廣播把個鮮活的京都有聲有色地展現出來。走出地鐵檢票口，還是在建築的內部，極宏大的一座商廈，京都伊勢丹——走了半天還在這鋼筋水泥“妖怪”的肚子裏頭。

孕育了任天堂和京瓷等現代企業的京都不難看見大步流星或漫步賞景的老外。可是要明晰，街上不是金髮飄飄的就肯定是白皮膚的西方人，京都不是老古董，因此毫無例外，這裡也是日本新新人類釋放個性的地方。

在日本外務省工作、目前正在中國北京進修漢語的三本孝説起來還是個“老京都”呢，從他父親這邊往上，至少能數出六代，都是生於斯故于斯。港臺流行歌曲唱得極溜的三本孝號稱家譜都印在腦子裏，他老祖宗裏出了好幾個燒制陶瓷的能人，還有做染織品的高手，他笑言到了自己就只能練練嘴皮子，搞外交跟人談判“瞎扯”了。他自己雖然已經定居東京，可每次探家依然改不掉老習慣——和家人共用一個澡盆的水，這傳統不會因為自己其他方面的時髦而改變，他覺得這再自然不過了，多少中國人的疑惑他只當好奇。

和西安一樣，京都的古跡多得數不過來，第一次聽説京都竟然有17座建築被列入世界遺産名單，我想沒幾個外國人不驚訝的。始建於西元1603年的二條城當時是德川家康將軍在京都的寓所。高大的圍墻東西長500米、南北約400米，走廊鋪設的是 “鶯聲”地板, 走在上面會發出黃鶯般的叫聲, 以防外人侵入。金光交爍的金閣寺，中國式的樓閣映襯著湖水，早已把京都的儼然肅穆化解到柔軟流動的綠水中了。

京都恪守傳統風範，也追求現代都市風貌，其間即便有割裂的地方，也像是被熨貼過的衣縫，看得見，卻感覺不到。還祗園新橋地區高級茶坊鱗次櫛比，沿東西方向井然排列。路上，不時可見舞妓和藝妓姍姍而行。京都站周邊一直都是繁華的中心，有許多步行即可到達的寺院和老字號店舖。找對方向避開大道，沿清靜的小路走，兩邊的小店各式各樣，樸素卻富有人情味。京都有豆腐冰激淩，米色的冰激淩高高地堆在蛋筒上，入口就化，沒有一絲豆腥味，厚厚軟軟的，雖説是冰品，卻是能養胃的。普通冰激淩太甜膩，城老了就容易矯情，而京都就有點像這豆腐冰激淩，大家都願意嘗嘗，不會甜膩、矯情得令人反胃。

每次走進衚同時我就覺得是進一個我既熟悉又陌生的時光隧道裏，在那裏有我熟悉的青年旅舍。（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