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冷一熱話樓蘭

     主持人:在人們心中,“樓蘭”是淒美、神秘的代名詞,在巨大懸念的誘惑下,樓蘭探謎的熱潮不斷高漲。我想,公眾一定也很想了解,目前學術界在樓蘭研究方面的現狀。

    

    孟凡人:儘管社會上“樓蘭熱”不斷升溫,但遺憾的是,在國內學術領域,樓蘭研究實際上卻基本處於停滯狀態。主要原因是,近20年來我們沒有在樓蘭地區開展考古工作,故此研究很難有所突破。

    

    我國的樓蘭考古學研究起步于20世紀20年代末,當時,黃文弼等中國學者在樓蘭地區的重要考古發現和研究成果舉世矚目。但此後受國內長期戰亂等因素的影響,樓蘭研究長期處於低迷狀態。20世紀80年代初,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曾在樓蘭地區進行了一些考古發掘工作;與此同時,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在羅布泊地區還組織過幾次多學科的綜合考察,取得許多重要成果,使國內樓蘭研究漸有起色。但其後至今的20年裏,由於樓蘭考古工作幾乎停頓下來,新資料十分匱乏,致使我們的樓蘭研究如今基本還停留在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水準上。

    

    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樓蘭一直是國際學術界研究的熱點,近年來又提出構築“樓蘭學”問題。眾所週知,由於斯文赫定、斯坦因和橘瑞超等人曾大肆盜掘樓蘭地區遺址和墓葬,使得歐洲和日本的學者掌握了大量樓蘭資料。因此,他們的樓蘭研究起步早、持續研究的時間長、論著多,總體研究水準較高。在這種背景下,一些國外學者甚至提出“樓蘭在中國,研究在國外”的説法。對此,我們不能茍同。實際上,我國學者于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在困難的條件下,將樓蘭考古學與諸相關學科密切結合,對樓蘭課題進行了全方位的、規範的和深入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成果,並在國際學術界處於領先地位。

    

    主持人:樓蘭考古工作為什麼停頓下來了呢?

    

    孟凡人:主要是經費和遺址保護問題。由於樓蘭地處偏遠、自然條件惡劣,由多學科組成的考古隊進入該地區需要很多技術和物資裝備,資金投入較大。此外,對遺址進行發掘還必須考慮之後的保護,而這部分投入又要比發掘大得多。當然,還有一些互相扯皮的人為因素。以上三者,構成了目前樓蘭考古工作的主要“瓶頸”。

    

    由於樓蘭考古長期陷於停頓,所以我國從事樓蘭研究的學者對目前國內外的“樓蘭熱”,大有隔岸觀火、冷在心頭之感。不過這種“冷”乃是學者們積薪待燃,是欲為而不能為的一種極不甘心的無奈。

    

    

    

    樓蘭考古:刻不容緩

    

    

    主持人:我們知道,“敦煌熱”已經令敦煌文物保護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危機。“樓蘭熱”是否也會出現類似的問題?

    

    孟凡人:的確是這樣。也正因為如此,重啟樓蘭考古已刻不容緩。

    

    和敦煌類似,隨著“樓蘭熱”升溫,樓蘭旅遊也已興起,時常有人自發或在旅行社組織下,進入樓蘭地區。由於遺址範圍大難以監護,有些人在遺址內隨意蹬踏、亂扔廢棄物,對樓蘭地區遺址保護造成了嚴重的威脅,有的已造成破壞。同時,隨著西部大開發的進展,一些開發活動在客觀上也對樓蘭地區遺址造成了一定的破壞。這些都增加了樓蘭遺址保護工作的難度。

    

    另外,樓蘭地區的文物盜掘活動也日益猖獗。據2000年冬季進入樓蘭地區的記者反映,他們在晚上曾看到盜掘者的汽車燈光徹夜不息,並目睹載有盜掘文物的汽車開出樓蘭地區。目前,僅從已知的部分盜掘案例來看,其造成的破壞和損失令人震驚。

    

    “樓蘭熱”還吸引了一些國內外學者以各種名目進入樓蘭地區。其中有的學者到樓蘭後,借勢炒作,隨意發表沒有任何學術根據的言論,誤導公眾,負面影響較大。如此看來,考古工作者如果不能儘快進入樓蘭地區開展工作,必然給這些人以可趁之機。從這個意義上説,樓蘭考古也是純潔樓蘭勝地、凈化樓蘭學術舞臺的當務之急。

    

    

    熱炒樓蘭:虛火浮躁

    

    

    主持人:目前,市面上關於樓蘭的圖書很多,它們觀點各異,但大多宣稱自己有“驚人的”新發現。這似乎同您前面提到的國內樓蘭學術研究的狀況反差很大。

    

    孟凡人:我認為,有關樓蘭的圖書目前大致有幾類:一種屬於學術著作,其數量並不多;一種是學者寫的普及讀物,數量也有限;一種是小説家的創作,這同樓蘭研究的關係不大;一種是炒作出的獵奇性的圖書,這一類書中的問題很多。它們往往以解“謎”為賣點,但它們所説的“謎”同學術之謎是不同的,很多“謎”是炒作出來的,有的是依託科學未解之謎虛構的,有的則純屬子虛烏有。

    

    主持人:在不少書店,我注意到,如您所説的一些獵奇性圖書是歸於“考古類”之下的。

    

    孟凡人:所以這類書具有很大的欺騙性。考古學是一門實證科學,必須靠證據説話而不能假設。當然,在論據確鑿的基礎上,做一定的推論是可以的,但必須合乎邏輯。但目前有些書中所説的,完全是毫無根據的瞎編。比如有一本書中説,樓蘭人的祖先到美洲轉了一圈,又説樓蘭人的祖先是殷人,在樓蘭發現了甲骨文、楔形文字等等。其核心的論據都是捏造的,一點根據都沒有,跟考古學更是根本不沾邊。這樣的書對讀者造成的毒害是顯而易見的。

    

    事實上,媒體上關於樓蘭的很多報道是不正確的。其實,遠不僅限于樓蘭問題,很多考古方面的報道都不太準確,有的是因為資料不是從專家那裏得來的,有的則是因為違背了考古學的規律。比如,對於考古發掘的電視直播,我認為不宜多搞。尤其是在直播中立刻讓被邀請的專家作出結論,是不可取的。考古學自有其規律性和規範,即便是專家,也只有在掌握所有發掘材料並查閱大量相關資料的基礎上,通過進一步思考和研究後,才有可能得出比較正確的看法。在電視直播的情況下,專家臨時作出的判斷往往存在一定問題。所以,我主張,對於重要考古發掘還是以錄播為好。

    

    

    樓蘭之謎:如何破解

    

    

    主持人:面對各式各樣的樓蘭“解謎”、“解密”書,我有一種感覺,仿佛謎越解越多,越解越玄。

    

    孟凡人:其實,樓蘭之謎主要是兩類:史學之謎和地學之謎。之所以為“謎”,主要是因為關於樓蘭的正史記載比較簡略,目前已出土的簡牘文書多有殘缺,已不是當時完整的官方檔案。樓蘭簡牘文書大多出自“垃圾坑”,也就是説,其當時就是被廢棄的。另外,樓蘭城在從曹魏到前涼的100多年間,朝代更替頻繁,人為因素造成的損失也比較大。通過考古發掘是否還可能發現更多的簡牘呢?我認為,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很難。因為當初斯坦因發掘的就是樓蘭城的中心區,也就是衙署所在地,官方檔案應該主要保存在那裏。在這種情況下,僅靠上述已有的資料,迅速解開許多與樓蘭有關的史學之謎,是不現實的。

    

    地學之謎,主要指羅布泊是否遊移以及迄今未明的有關自然環境和生態環境變遷等方面的情況。

    

    主持人:對於人們最關注的樓蘭城的廢棄原因,您是怎樣看的呢?

    

    孟凡人:關於這個問題,目前有兩種比較主要的意見。有一種觀點認為是自然原因造成的——河流改道、氣候變化使這裡不再適合人類居住,致使古城荒廢。我個人不太贊同這種説法。在西域,的確有因為自然原因而荒廢的古城,但卻不適用樓蘭和尼雅兩處遺址。因為據文獻記載,樓蘭城荒廢以後,那裏仍然有水。而羅布泊的乾涸更是在20世紀70年代。我贊同第二種觀點,即包括樓蘭在內的西域古城被廢棄,社會、政治原因是主導因素。

    

    先説樓蘭城。從魏晉時期開始,中央在西域的最高行政機構——西域長史就設在樓蘭城。當時樓蘭城的居民、屯田者和駐軍均以漢人為主。西元376年,前秦滅前涼後,西域長史機構也隨之撤走了。在這種情況下,樓蘭城處於無政府狀態,導致其交通樞紐的作用不斷減弱,商業凋敝,遂失去了賴以繁榮的基礎。主要從事農業生産的漢族勞動力的撤走、農業生産停頓,又使其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基礎。由於缺少了大量漢族勞動力整修和維護河渠,在當地惡劣的自然環境下,必然造成渠道淤埋、河流改道,自然環境不斷惡化,使仍留在樓蘭城的少數從事遊牧的當地民族也失去了生存的條件,最終樓蘭只能走向荒廢。

    

    再看尼雅。到過尼雅的人都知道,尼雅的很多遺址看上去就像人剛剛撤走一樣。這説明,它的廢棄具有突然性。如果是河流萎縮造成的,應該是漸進的。也有人認為是地震或傳染病造成的,但尚缺乏有力的證據。值得注意的是,不僅是尼雅,而且其東西比鄰的一些古城,也大多在同一時期先後被廢棄了。有的學者指出,這是由蘇毗人劫掠造成的。蘇毗人是當地南部山區的遊牧民族。在尼雅出土的盧文簡牘中頻繁出現蘇毗人對從若羌到于闐一帶很多城邦進行襲擊和劫掠的記載,而重點就是尼雅。我認為,尼雅等地的廢棄,很可能與其入侵劫掠有一定關係。

    

    總之,破解樓蘭之謎,還需要大量的考古工作提供新的有力證據,並在多學科的綜合研究的基礎上才有望獲得突破性的進展。

    

    編後 在談話中,孟凡人研究員多次言及,很少有專家寫關於樓蘭研究的普及性讀物。的確,在國內的學術界,專家不寫普及讀物的“傳統”似乎由來已久。我們真心地希望,活躍在各領域的專家們在撰寫學術專著的同時,能將普及性讀物作為研究的“副産品”奉獻給公眾,進而讓一流專家寫通俗讀物能夠成為學界的風氣,用更多大眾精品讀物,將那些偽科學、偽學術之作徹底驅逐出去。

    《光明日報》2002年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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