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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風雅的中國電影———王朔大批判張藝謀陳凱歌

    〔編者按〕王朔又推出了《美人贈我蒙汗藥》一書,此書可謂王朔一年多來罵仗之大成,從金庸到魯迅,從余秋雨到余傑,從陳凱歌到張藝謀,無論是江湖大腕、還是文壇小將,此公一個也不放過,四面出擊,大作針砭。

    聰明的王朔在書中玩了個分身術———設計出一個名為老俠的談話對象,於是有守有攻、忽軟忽硬,指東打西,好不快意,好比周伯通的雙手互搏術,功擊力猛增一倍。

    大眾文化的無聊、知識分子的無恥,是書中兩大命題。或許你不贊成他的恣肆和偏激,卻也不能不欣賞他“寸鐵殺人”的勇敢和機敏。我們要承認:王朔説出了很多真相,至少,他出語的巧勁與狠勁,頗能激發我們探索真相的趣味。

    以下內容,節錄自書中《導演能堅持什麼》一節。

    在電影圈呆過,才知道制約嚴酷

    老俠:我記得你曾執導過兩部片子,都沒有通過。看來,你與別人合著弄個電影劇還能播出,等你自己真想弄個什麼片子,完全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弄,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王朔:是啊。我能退出來,我可以寫小説,誰管得著?我在裏面時最後弄得自己也沒勁兒了,太累,無聊,受委屈是活該倒楣我自找的,我最後出來是必然的。一是自己內心中已經覺得沒勁了,二是有外力迫使你退出。

    老俠:換句話説,在這兒當導演拍片子就是不能是你自己,必須變著法兒迎合什麼。

    王朔:必須這樣。在那過程中也許會有不舒服不滿足,覺得是不是可以拍點別的,但很難做到。這些還在其次。在與一些導演的接觸中,我感覺到他們有一種特別強烈的要生存下去的需要,就是説他們作為導演生存下來的慾望特別強。他們的生存成本多大啊。真的,很嚴酷的!一部片子砸了或通不過,你想拍下部片子就找不著錢,多少梟雄一晃而過,去年還紅得發紫,轉過年來,一炮沒打響,就下來了,作為導演的失敗。拍一部片子難死了。

    這種情況,只有身處其中才能體會到那些制約的嚴酷。對那些拍迎合片子的導演,我從最同情的角度講,是被生活逼的。當然,你可以説,咱不幹成不成?有的人就説:我就不幹這個就退了。但我覺得,這種人挺少的,基本沒有。我能退出,是因為我原本就是寫小説的。

    張藝謀與陳凱歌,一路投機走到現在

    老俠:非要鑽進那個明明是迎合什麼的圈子嘛!説白了,不是生存問題,而是電影這一行所帶來的名聲和金錢的問題。實際上是利益。想一個人活得沒有心理壓力,有口飯吃並不那麼難。但要活得有個虛名和大把的金錢,在這兒除了投機取巧就沒有其他路好走了。

    王朔:所以在這種條件下,你説電影能是個什麼東西,它不可能是個東西。你要個性化也只能是一種普遍要求中的畸形東西。整個電影都是假的,虛幻的,自吹自擂的,就從九十年代以後,中國電影就沒有好電影,只有極個別的地方、局部的有閃光的地方。現在大家都説陳凱歌的《刺秦》不好,我倒覺得還可以。雖然他的想法一開始就是錯的,但是他還要自我堅持,想從中弄出點兒個性來。這樣,他只有在這麼個情況下才能堅持個性。什麼情況呢?就是你想的要跟他的要求不謀而合了,《刺秦》裏就有弘揚中華民族精神的內容,正好與主旋律吻合。當年我們祖輩們就有一種慷慨赴死的精神,弘揚這種東西和弘揚愛國主義莫名其妙地合在一起。

    老俠:你説像張藝謀、陳凱歌這樣的導演,是國內外的知名導演,都得過國際大獎,當過國際著名電影節的評委,人家還請張藝謀拍歌劇《圖蘭朵》,錢也是大把大把的。何苦不拍一部自己想拍的東西?你覺得是不是當了名導了,他們就用不著……

    王朔:怎麼用不著,我説這是沒有止境的,他不會因為你説什麼就停下來。這裡還有個問題,他們早年可能也是一路投機過來的。也就是説,他們並不是早年就堅持了什麼才取得今天的成功的。那會兒時髦什麼他就拍什麼。其實和謝晉的做法大同小異,誰也沒真堅持過什麼。倒是田壯壯比較牛,他拍的電影《獵場扎撒》、《盜馬賊》,多難看的電影啊,但他説,我就喜歡,我就拍這個,你不讓我拍,別的還不拍了呢。

    老俠:壯壯最後拍了個《藍風箏》,沒通過,以後他真的不再拍片子了。

    王朔:對,你可以説他在某種程度上還堅持了自己。其他人,別説堅持自己的立場、堅持自己的趣味、堅持自己美學上的什麼觀點,就連最煽情的MTV也能幹了。陳凱歌拍了一個《國旗》的MTV,是同類MTV中,我見過的最煽情的。

    陳凱歌的電影———假大空的浪漫情懷

    老俠:回頭想想,其實他們從一開始就煽情,就詩情畫意的。

    《黃土地》、《紅高粱》等東西完全受八十年代最時髦的觀念所左右,他們要用一個電影概括歷史、表現全民族的生命力,所以他們從那時重視的就是大的空的概念,他們對人採取俯視的視角,居高臨下。相比之下看看台灣侯孝賢的《風櫃來的人》,拍得極為真實流暢,是中國人拍的青春片中最好看的。侯孝賢對人的關心是一種切近的具體的平等的,真正把人放在鏡頭前拍。而陳凱歌、張藝謀則是用外國電影技巧包裝虛假的浪漫情懷,我稱之為“黃土地的浪漫情懷”、“紅高粱地的浪漫情懷”,他們那個時候就在用濃烈的抒情手法撒彌天大謊。外國人來中國,大都要去看那個老古董長城,張藝謀就用電影建一座中國人的精神長城。長城是什麼?有什麼偉大的智慧可言,不就是帝王們為了睡個好覺,做完春夢,利用權力驅趕著羊群般的人進行最原始的體力勞動嗎?

    王朔:陳凱歌在某種程度上也還在堅持自己的趣味,當然是在那種吻合條件下,那張藝謀呢?我倒覺得,他是一直能趕上潮走的人,手把紅旗旗不濕那種。所以,每次潮來,他都有把自己變成意識形態而又是在拍片子的能力。

    老俠:張藝謀在80年代末90年代之所以風頭壓過其他第五代,就是他知道什麼可以流行。他的片子實際上一點也不先鋒,拋開他片子中建造虛假精神長城的大觀念不説,即便在取材上他也極為通俗,這就是他死盯住“性”,而且都是些犯忌的有刺激性的“性”。《紅高粱》是“野合”,《菊豆》是“亂倫”,《大紅燈籠》是“妻妾成群”,他想用影像誇大張揚中國人的生命力一樣地誇大、張揚性的作用。用濃墨重彩的電影技巧包裝那點可憐的硬造出來的“性高潮”。他的硬體全是流行色情小説的主題。到了“咱爹咱媽”又變成愛情的流行曲。而陳凱歌在實驗電影上走入絕境,《邊走邊唱》徹底失敗,在國際電影節上弄了個“金鬧鐘獎”,即最乏味的電影。於是他也不得不轉向通俗轉向大眾轉向主流,他曾説張藝謀走的是好萊塢主流電影的路子,而他是異端電影,永遠不會迎合主流。但他堅持不住了,於是有了《霸王別姬》,他的硬體更打人,同性戀,第一次出現在中國的電影中。名演員,陣容強大。我聽人説了這片子棒,獲了“戛納獎”,就去看了,但沒看完,看不下去,一切都那麼虛假,鞏俐和張豐毅在影片中做愛的鏡頭就更虛假。他這個勁,走到《刺秦》一點兒也不奇怪。

    張藝謀———用最樸實的電影手法撒大謊

    王朔:那我還覺得陳凱歌有點兒自己的東西。張藝謀最近的片子,我特別受不了的是什麼?是《一個都不能少》裏面向社會灌輸的一種觀念,我認為對中國人特別有害:你只要努力,就能收穫,一分耕耘就會有一份收穫,有志者事定成!他似乎以為別人都在變換立場,只有他一個人堅持,他覺得他自己就是這樣,堅持!那我就要問,堅持的是什麼?就是你不斷趕著潮頭在那兒幹!你不讓我這麼幹,我就那麼幹,揀你喜歡的幹,反正我就要在這兒。我就要挖,任誰也拉不住我下地,挖!

    老俠:實際上張藝謀教給人的堅持是一種什麼邏輯呢?實際與主流的邏輯是貫通的。為崇高的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張藝謀是為了堅持(拍電影)可以不擇手段。擴而廣之就是,為了活出一種體面,要不擇手段地堅持下去。挖達不到目的,我就刨。浪漫的詩意的濃墨重彩的鏡頭不行,我就換一種樸實的平淡的紀念片似的鏡頭。他拍的《秋菊打官司》、《一個都不能少》,全是一個樣,弄得土呵呵的,群眾演員,用最樸實最寫實的電影手法撒一個彌天大謊。秋菊也堅持,堅持到最後是公安局領導出面、市領導出面幫她解決問題,替她鳴不平。這不是胡説八道嗎?農民在現代土皇帝統治下的無奈一點兒也沒有了。他也在告訴別人:只要你堅持,就一定能有出頭之日。他只管活著,不管怎麼活,而這種不問怎麼活的活法恰好就是中國人觀念中那種“好死不如賴活著”。最可笑的是還有一位北大法學教授,拿著《秋菊打官司》論證中國法治的本土資源,反對與國際通行的法律規則接軌。把嚴肅的論證建立在一部撒謊的電影上,我就只能説這位教授的論證也是謊言,是知識上的不誠實和道德上的不負責任。

    王朔:他後面那兩個更是撒彌天大謊,秋菊到最後還有個法盲的説法,《一個都不能少》那個就只有感激的份兒,社會一關懷,什麼問題都解決了。中國教育的問題決不靠什麼希望工程、幾個好心人的捐助啦、善心啦所能解決的。

    老俠:最根本的問題他不觸及,就用土塊子修造真善美的長城,貌似民間關懷,實質是平庸。

    王朔:好心人靠好心人,張藝謀的事業就建立在依靠好心人上。他那種土坷子式的煽情一部比一部拙劣。《一個都不能少》還是個電影,而《我的父親母親》已經不是電影了,更是彌天大謊了,一首MTV變成了愛情絕唱,硬把MTV的長度抻到一部影片的長度。什麼好幾十年的等待,好幾十年的鄉下過日子,多麼多麼艱難……這兩件事根本挨不到一塊兒。

    不是酷愛電影,而是為了在潮流中“活著”

    王朔:我覺得再沒有比在中國民間強調詩情畫意更不誠實的了。他這等於把那種風景的優美置換成所謂人性的優美,把中國農村風光的相互置換成中國人的真善美,由此建立起對民族的信心、對人類的信心、對美好生活的信心。這種置換即便作為一種藝術包裝了的宣傳也比較拙劣。而且我覺得用那麼簡單的方法做這種煽情,那我只能認為他的全部目的僅僅是為美好而美好,他也懶得費多大心思,就弄一個簡單的東西端給你。當然,有人會佩服詩情的,詩好像就是簡單。但是我覺得其實他蒙不了人,他那裏沒東西就是沒東西,他最終達到美好,除了美好的粉飾就一無所有了。

    老俠:最近報紙上説張藝謀出任了一個模特大賽的評委,保不齊他哪天又玩上服裝了,也弄個張藝謀的名牌系列。現今的“腕兒們”都屬於全才型,全面開花是時代的潮流。你説一不留神沒準弄出個《紅樓夢》,但這還是你的本行,是小説。但是其他腕兒們,像趙忠祥一不留神就成了自傳作家,張藝謀一不留神就當了模特大賽評委,陳凱歌一不留神就上了國慶觀禮臺……

    王朔:潮流變了,他會換的,但無論怎麼換都是為了活著。老俠:他現在活著的方式就是必須拍電影,拍著電影就是活著,他對電影真有一種狂熱的酷愛嗎?

    王朔:他的生活可以説就是電影《活著》,他要是拍不成電影,我想,他會痛苦而死。所以,就是活著,可能是他的首要問題。活著,拍電影,不擇手段地拍,不擇手段地活。 

    《羊城晚報》 2000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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