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看央視的《笑傲江湖》，也罵。罵過了，靜下心來細想，發現央視和黃健中是冤枉的，是在替金庸受過。為什麼？因為我們所罵，正是金庸先生所愛。

    從來就輕視娛樂片，藐視武俠片的央視，加上從來就不看武俠小説（包括金庸小説）的導演，拍砸是正常的，拍好了才是奇跡。通俗文化和武俠文化經過無數先烈的前赴後繼，發展到今天，已經嫺熟精深。一群從來就不尊重它更談不上研究它的同志，突然闖入，要將前人都滅了，只能是癡人説夢，原本就不值得我們相信。

    至於一路自吹，那是影視製作單位的傳統，也是為了廣告收入，不説也罷。

    問題在於央視作為“武盲”，金庸先生不會不知道。但他還是説，假如央視要拍，他只收一元（人民幣）版權費。這是試探，也是引誘。自命高檔不甘墮落的央視在對武俠劇不屑一顧的同時，也在尋找“墮落”的臺階，從聲名和人緣都極好的金庸先生作品切入，不啻為既“墮落”又樹牌坊的高招。一句話，兩情相悅，一拍即合。

    金庸先生為什麼會嚮往央視？央視拍戲，雖然缺少精氣神，表面看，卻也像模像樣。不問藝術類型，不管題材大小，不顧觀眾好惡，千篇一律大場面，好風景，慢鏡頭，外加朗誦式對白。往壞裏説，是裝腔作勢；往好裏説，是大家風範。央視用大家風範拍西遊三國水滸紅樓，不能讓我們滿意，卻讓金庸先生羨慕嚮往。金庸先生在開拍前説，拍出三國水準就行了。拍完後，又説，比三國水滸好。可見金庸先生心中有塊壘。表面看是三國水滸情結，再一看，是經典名著情結 ————央視拍戲，縱有千般不是，它也是央視；再破的劇本，那也是世界名著。

    反觀港臺武俠，雖然江湖氣十足，俠氣十足，豪氣十足，但縱有千般精彩，態度卻是遊戲的。三兩座假山，就當成三山五嶽；三二十條漢子，就冒充千軍萬馬；三五個配音演員，就代替數十人説話。多麼偉大的作品，它也當成純娛樂片拍。

    試想一個作家，是喜歡別人當自己是名著，還是喜歡別人拿自己當遊戲？我不知道吳承恩是不是願意把西遊交給周星馳“大話”。但我相信金庸先生曾經是喜歡的，但喜歡多了，就不喜歡了。金庸先生在誇獎央視版的《笑傲江湖》時，少有的微詞中就有“還有港臺氣嘛”，可見他已經膩味了。

    央視版的《笑傲江湖》，最失敗之處，就是沒當成武俠片拍。看場景服裝，像三國；看場面打鬥，像水滸；看兒女言情，又像紅樓。應該説是不倫不類。但這也是央視最成功之處，起碼是最讓金庸先生滿意之處。金庸先生看重央視，就是這不倫不類，要是“也倫也類”，又“倫類”成了武俠片，就讓港臺“武拍” 罷了，何必勞駕央視“文拍”？

    總而言之，金庸先生是明知央視的長短才選擇了央視，央視也不僅盡其所能，也遂其所願。作為第三方的旁觀者，我們實在沒有必要叫罵，無論對央視還是金庸先生。更何況，一邊罵一邊看，漸漸習慣了央視的毛病，説不定就看出好來，就不想再罵了。

    《南方日報》 2001年4月15日